合拢的五指什么也没握到,只有细微的风传指缝而过,带过一丝冷意,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,空空如也。
他笑了,自己执着了一辈子。
一时间天昏地暗,万般皆被疾光刺过。
落无悔孑然而立,红袖随风翻动着,残衣如血,艳丽刺目,发带尾端微微地卷起,掩住了绣着的那几个字。
华光渐灭,花开花落,终成定局,天就要亮了,滴答、滴答、滴答……止不住的血从他身体里涌出来。
结界破了。
因为维持着结界的主人油尽灯枯了。
林三七冲了过去,直觉自己的视线朦胧得厉害,根本看不清落无悔的脸,她擦了一把眼睛,掌心一片湿润。
婚服已经破碎,露出他穿在最里面的白色衣袍,也是斑斑血迹,与红色不分上下,“林三七……这样,我就不用看着你离开了……”
落无悔一开口,唇角便满是血。
她心一抽一抽地疼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不要。”
原来他一直都知道,一直都清清楚楚,林三七现在的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,就是不要落无悔死。
他轻轻地转动着眼珠子,瞳孔儿倒映着林三七的面容,“这一次,不要再忘了我,可好……”
这一次?
难道落无悔也记起上一次攻略的事了?她心脏处莫名其妙地袭来一阵强烈的痛感,很疼、很疼。
落无悔没什么力气了。
但他突然抓起了林三七的一只手,掀开繁重的婚服宽袖,张嘴咬住了她的手腕,用尽全身力气咬出一个鲜血淋漓的牙印。
一向怕疼的林三七连眉头也没动一下,落无悔松开了,唇齿间有她的血也有自己的血,“疼么,我最后只让你疼这一次。”
他唇角愉悦地微扬起,似掠过一抹笑痕,“疼,你就会记住了。”
林三七的确忘不了了,永远。
她想抱落无悔,可他身上的伤太多了,林三七怕他疼,忍住不动,哽咽道:“我们回去吧,我还欠你一只纸鸢呢。”
旭日一点一点地染红天际,落无悔很轻很轻地“啊”了一声,眼皮子轻颤片刻,“纸鸢,我也想看看你给我做的纸鸢。”
“可……我看不了了……”
这一刻,林三七不知道有多想抱住落无悔,“可以的。”
“是么,你又骗我了。”
“不,我没骗你,我说的都是真的,我们现在就回去,我给你做。”
他垂低眼,目光缓慢而细致地划过林三七手腕上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,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抚摸上去,“原来爱而不得是这样啊。”
初阳漫照,落无悔眼角的鲜红泪痣泛着异样的光泽,而鬼界的红莲枯萎了,很久以前遇到的那一个和尚没骗他。
终有一天他会想要一个人的心。
一开始以为那个人是白千流,于是想挖掉她的心出来看看,如今,落无悔好像彻底地明白那个和尚的意思了。
数不清的流萤散入空中,它们绕着林三七盘旋了好几圈,小小的身体流淌着淡淡的光芒,却叫人转移不开视线。
一只萤火虫停在了她被泪水濡湿的长睫毛上。
林三七不再流泪,缓慢地、轻柔地抬起手指,想要触碰一下那一只停在她眼睫上的萤火虫,可还没碰到,它便飞走了。
漫天流萤,归于虚无。
天煞孤星,神魂俱灭。
三百多年前的团圆节八月十五那一天,落无悔在红莲湖身死,人们兴高采烈地吃着团圆饭,没有一人为他落泪,也没人记得他。
这一次落无悔在地狱之门前魂散,她为他落了泪。
这一辈子太长了,落无悔在地狱里太冷了,无数次,他想拉林三七下来陪自己,可终究是舍不得。
林三七怕疼啊……
而且,真的太冷了。
*
一年后。
天平盛世,百姓安居乐业。
晌午太阳烈,林三七打开伞,穿行在长街上,买了一些纸钱和糕点,和沈轻风他们同时抵达墓碑前。
这是衣冠冢,因为墓碑靠近湖边,湖水清澈如镜,风一吹,空气中都弥漫着属于莲蓬的清甜气息。
沈轻风接过她拿来的东西。
然后一样一样地摆出来,再烧纸钱,他们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一切,待纸钱快要烧完了,他才抬起脸。
“我们来看你了。”沈轻风将最后一张纸钱放进火盆里,火苗瞬间吞噬掉纸钱,“买的都是你喜欢吃的。”
他站了起来,看向林三七,欲言又止:“三七。”
林三七回视着沈轻风,语气平静:“怎么了?”
沈轻风转开头,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,道:“我们几个这么久没见,今晚不如一起吃个饭吧。”
阳光在湖面上投落下温柔的剪影,林三七摘了一根狗尾巴草,弯下腰,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湖面。
“好,这里有一家酒楼做的饭菜很好吃,今晚就去那里吧。”
这一年来,白千流难得露出一个笑容,“听你的。”
林三七扔掉狗尾巴草,起了身,红色的裙摆无意地扫过附近的花草,拉过她细瘦的手,“走吧。”
狗尾巴草落在湖面上,随着涟漪拂动越飘越远,沉沉浮浮。
他们要去的酒楼生意好,挤满了人,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,林三七给了一锭银子,掌柜的马上就让小二带他们上三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