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着这份安静,木畅获得了离开那个笼子的机会,有时候奶奶会抱着她出去串门,在一些人的家里,木畅会看到同样的笼子里面关着和她不一样的生物,它们会吐着舌头舔地上的骨头,看到人来的时候往往作响。
说来可笑,木畅在哭声之外,发出来的第一声声音,是汪。
这声汪引来了他人的哈哈大笑,看到他们的笑,木畅以为自己做的很对,所以她在外面汪汪教了好多声,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对她笑过,那是木畅很开心的一天,这种开心让她没有去留意到奶奶当即阴沉下来的脸,在那一天,木畅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顿打。
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,每被狠狠的拧一下,木畅就汪一声,她听不懂奶奶骂她的话,那些你是条狗吗你要学狗给外面的人看你再汪一声看我不打死你,木畅一句也听不懂,可是她看懂了奶奶的愤怒。
这个拿捏着她生死大权的女人,可以把她当做一条狗一样关进笼子里面,可是她不想要她学狗叫。
木畅很乖,她不喜欢她学狗叫,木畅就不学。
闭着嘴巴,木畅再一次被关进了笼子,她自己小心翼翼的在被拧的发青的胳膊上呼气,而后她看着笼子外的世界长久的发着呆,想不明白为什么。
夜深了,温度开始下降,木畅觉得冷,她天生体寒,很是怕冷,想了想,木畅将自己的两条小腿从笼子的栅栏处伸出去,她小心翼翼的顶着笼子挪动,想要去拿一床毯子盖在自己身上,但是在靠近桌子的时候,木畅看到了奶奶放在桌子上的钥匙。
她记得的,那把钥匙可以打开笼子。
伸出手,木畅拿到了钥匙,打开了笼子,可是走出笼子之后,她可以去哪里呢?
回到奶奶的身边,她会把她再关起来的。
木畅不想再被关起来,所以她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情,她搬起来一条小凳子,她打开了门,她往外走去。
可是外面太黑了,悠长的乡间小路伸手不见五指,木畅觉得黑暗像一个巨大的怪物,她越往外走,越觉得自己在被黑暗吞噬,于是最后,木畅再度回到了她的笼子里面。
她把笼子锁好,她把钥匙放回原处,她没有去拿那条毯子,她紧紧地抱着自己。
从那天开始,刚刚学会说话的木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说过话,这是她选择保护自己的方式,什么声音也不发出来,就不会再被打,也不会再被关进笼子。
因为不说话,木畅曾经被认为智力发育迟缓,是一个傻子,可其实,木畅记得很多的声音,她只是不在人前发出来而已。
一个人待着的时候,木畅会自己说话。
她在练习自己学到过的发音。
“可怜。”
“这孩子长得漂亮,但是真可怜。”
这是一个奶奶在看到她的时候总会说的一句话。
那是对她最好的一个奶奶,她会温柔的摸她的头,所以木畅最喜欢模仿她说话,但是她来的很少,话也不多。
“骚货。”
“她妈妈长得那么好看,肯定是个骚货。”
这是木畅最讨厌的一个女人,她老是让她喊另一个年轻女人婶婶,她是那个婶婶的妈妈,她大着肚子,听说怀了一个小男孩,因为肚子里这个小男孩,奶奶很喜欢婶婶,也很喜欢她。
她的话最多,木畅记得的还有很多。
“你们家木海就是被迷了眼了,生不出儿子还留着这样的女人做什么。”
“听说他们歌舞团乱的不行,她妈妈就是看着老师,指不定在外面和多少人睡过。”
“女人,还是应该像我们家女儿一样,能生儿子,在家里做家事,老出去,就是要去勾搭男人的。”
“你看看她生的这个女儿,还是个傻子。”
“所以老姐姐,你这套房子,千万不能给海子去做生意,这肯定是她妈窜都的,给了海子,指不定她妈就拿钱跑了,你看,这孩子也丢给你现在。”
语言开启了木畅作为人的智商,日复一日关在笼子里的日子里,木畅明白了自己不是一条狗,她和那个把她关起来的人一样,是个人。
每一句话都有它们的含义所在,通过这些语言,木畅开始看到这个世界的样子。
拜这些人所赐,最初呈现在木畅眼前的世界,是畸形的。
安静冷漠是木畅后来性格里面的最大组成部分,而这种性格,源自她幼年被关在笼子里面的混沌记忆,哪怕后来从这个笼子里面出来,它们依旧根植在了木畅的身体里面。
她以一种看似安静的方式野蛮的活着,以一种看似乖顺的方式冷漠的活着。
那个肚子里有小男孩的女人,是她叔叔的妻子,因为能够生一个男孩,所以她很高贵,要对这个女人好,她才可以得到关注。
那个被说做骚货的女人,是将她丢在这里的妈妈,她老是窜逗她爸爸要钱,借着要生个小男孩的理由,其实是想和别的男人跑掉,所以把她丢在了这个地方。
因为这个畸形的世界,所以每次见到苏青,木畅是讨厌她的。
这种讨厌甚至与她把她丢在这里无关,因为没有见过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,所以木畅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,她讨厌她,只是因为她是一个骚货。
她让她叫她妈妈。
木畅不肯喊她,因为她是一个骚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