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承将目光垂落,与她的视线对上,陈述般地问:“我对你越好,你是不是就越不自在?”
“……”
罗少知移开目光,两秒后,她低下头将脸埋进胳膊里:“没有的事。”
文承定神,没有拆穿她。
罗少知沉默了许久,喉间逸出一声苦笑:“侯爷,这算是刑部逼供犯人时用的法子吗?”
怪了,分明没动用刑具,她却觉得自己被架在了熊熊烈火上反复炙烤。
罗少知忍住鼻间涌现的酸意,顶着巨大的压力抬起头,却没有撞上文承审视的目光,相反,文承的眼神无比沉静,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柔和。
罗少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受不了,经年的痛苦与自我折磨一下子全被掀翻出来。
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。
自爹娘去世,罗少知伪装了多年的倔强,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破。
世上待她好的人其实有许多,只是从没有一个能让她放下担子、不计回报地接受。
纯粹的情感离她太久远,她自知脚下的每一步都有“责任”二字,偶尔梦回,罗少知回想起往昔,心中会产生可笑的抗拒:那不是她,单纯无知是种可耻的罪孽,年少的她没有丝毫可取,不能回头看……
她自虐惯了,自然而然地觉得,唯有这样才能活下。
而现在,蓦地有人敲碎了她脆弱的保护壳,罗少知心头一阵茫然,忽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。
真难啊,无论是对别人好,抑或是接受别人的好,都难如登天。
“若是成婚,你这辈子便绑死在我身上了,”文承像是在警告她一样,“你可想好了?”
罗少知麻木地想,还有这样的好事,能同文承绑在一块儿,论起“一辈子”这样的字眼……难不成这就是高僧口中的“时来运转”?
她这么想,也这么说了,“真有这样的好事?”
文承卡住,没料到她浑浑噩噩间还能说出这样不成调的话,失语了好一会儿。
罗少知从迷茫中找回一丝神智:“你是不愿同我有关系吗?”
文承将清茶端起来,低低地说:“若是不愿,我何必和你说这些话。”
……哦。
这算是表白……吧?
罗少知也巴巴地把茶杯端起来,递到唇边才发现杯子里是空的。
她想去拎案上的茶壶,手刚伸出去就被文承拉住。
文承用修长一指勾住了罗少知纤白的小指,罗少知觉得自己的魂也要被勾走了。
文承缓缓道:“待文府的事了结……”
罗少知小指瑟缩地朝里曲了下:“嗯。”
“我便娶你……”
门外突然有人敲门:“侯爷?”
文承语气一顿,眼神瞬时变得想要砍人了。
外头那人一无所知,大声道:“侯爷!小人是静安王府禁卫首领,今夜月闻楼刺客行刺,王妃受伤,还请侯爷……”
那人嘴皮子不停,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堆,把屋里好不容易酝酿起的一点温情氛围破了个干干净净。
文承闭了闭眼,呼吸紊乱、眉心直跳,险被气得头疾当场发作。
罗少知一把抓住他的手,生怕他反悔似的,急语道:“我听见了!你不能装自己没说过!”
文承这才平静下来。
……
静安王府的披甲禁卫将月闻楼里外搜了个底朝天,一共抓住六名混入侍卫队的刺客,其中有五个被静安王打成重伤,剩下的那个在绛衣侯的房门外被拍晕了。
禁卫把人带走时那个倒霉蛋子刚醒过来,一睁眼发现周围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,差点咬舌自尽。
幸而罗少知眼疾手快,抄起手刀对准他的后脖又给了一下,把人再度拍晕过去,才留下活口。
“……”
禁卫们再看罗少知的眼神陡然尊敬。
被迷晕的一众人还没醒,统统由禁卫军送回各府。
吴国公府和绛衣侯府只隔着一条长街,回去时罗少知和文承同乘一辆马车。在外驾车的是文承身边的一个侍卫,罗少知虽没见过,但从对方落地极轻的脚步声中能听出来,大概是侯府的探子,一直潜伏在暗中。
漫漫路途中论起今晚的事,罗少知谨慎道:“能混入静安王府的侍卫队,这些刺客是有备而来的。”
她分明清楚背后之人是谁,却不肯明说,总有千百顾虑,文承就嘴皮子一掀,好心替她说了:“朱鉴。”
罗少知噎了下:“二殿下人在行宫,竟也能分出身来对付静安王府?”
文承把玩着从月闻楼带回来的一颗玉珠,淡淡道:“有些事,只消他一句话,自会有人帮他去做。”
罗少知不由想起外头那位,绛衣侯府里养的那些暗探比她派出去的孔立那群人靠谱多了,难怪消息总是格外灵通。
“侯爷。”
文承瞥过来。
罗少知压着声音:“你出门,随时都有人在暗中跟着吗?”
“嗯。”
罗少知心一紧,如临大敌:“那在侯府里,也……”
文承从她眼神里解读出什么来,顿了顿,道:“我自会让他们下去。”
罗少知松了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