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承脸上神情淡淡,“老毛病,劳皇上挂心。”
“宫里养了一帮太医,你若有不适,随时召用便是,何必硬撑着?你还年轻,日后有大把光阴……”
还是那番老掉牙的说辞,文承耳朵听得快要起茧子。
一大早把他叫过来念经,闲的吗?
淳帝嘱咐完,日常歇了歇,拿起毫笔,问:“听说前几日你同文府闹得不愉快,是因宣明那孩子?”
文承不说话。
淳帝道:“宣明毕竟是你兄长,兄弟之间,何必如此生分?”
文承依旧默然,浑然一个耳聋眼瞎的残废,淳帝无奈地放下毫笔,叹惜道:“你这性子,到底随了谁?”
文承抬眸:“文承自小在公主府里长大,性子自然随的是公主。”
淳帝忍不住笑了,“是,明珠的性子也是这般执拗,她认定的事,旁人说什么都不愿听……你这脾气若是再不改改,日后少知嫁去侯府,恐怕得吃不少委屈。”
文承又不愿出声了。
淳帝没勉强他,拿起宣纸将上头的墨迹抖干,状若无意地问:“四殿下的事你可听说了?”
文承眼中闪过一丝讥讽,静静道:“四殿下自幼受皇上宠爱,性命安康关乎天下人,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,胆敢谋害皇子。”
“谋害”二字使淳帝顿了下,他不悦地皱起眉头,却没说什么,坦然道:“前朝近日都在议论再立新储之事,你怎么看?”
文承睁着眼睛说瞎话:“陛下身体康健,此时议储为时尚早,那些狗官瞎了眼,妄议国本,该挨个儿拖去刑部斩了。”
淳帝:“……”
明知他是在装疯卖傻,淳帝还是时常会为文承这副浑调子气得肝疼,“你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新科进士,怎么嘴里吐不出半点像样的话来……却庭,你都要成家了,何时才能稳重些?”
文承眼神一暗,“臣有私心,立储之事重大,还是不议为好。”
淳帝耐心地问:“你有什么私心?”
文承冷冰冰地说:“绛衣侯府与吴国公府定有婚约,臣心偏四殿下,做不到公正。”
淳帝满意地点点头,眼中露出些许笑意,感慨道:“朕虽宠爱昭儿,可他年岁究竟太小,至少要让他受过教导,等年满十岁,才能知道是否堪用。”
自年后太子被废,文承便多次应对这样假惺惺的推拒,眼皮都没抬,敷衍道:“皇上圣明。”
淳帝从尊位上走下来,走到文承面前,负手徐徐道:“程少傅年事已高,翰林院的那帮学士里,朕左右挑不出满意的,昭儿将入国子监,若……”
尚没“若”完,文承干脆利落地对这个话题单方面进行告终,“臣癔症常犯,病气沉沉,不宜教导小殿下。”
淳帝面露不快。
文承心中嗤笑,与不惊人死不休:“微臣年轻,贪图享乐快活,满脑袋男女事,只想娇妻进门、沉醉温柔乡,恐怕会带坏小殿下。”
淳帝:“……”
皇上一把年纪快六十的人,愣是在晚年尝了一嘴的尴尬,握拳抵唇,连连咳嗽,“前几日宫宴上,雯嫔提起你和少知的婚事,你不是满脸不乐意,怎么这会儿改主意了?”
文承颔首道:“以微臣的身子,怕是没有多少年活头,正所谓时光不易,若不及时行乐,岂非可惜。”
淳帝看过来,目光从他略苍白的脸上掠过,想要说什么,却没说出口。
隔了好一会儿,他抬手起,在文承的肩上拍了两下,温声道:“从前你在文府受的委屈,朕都知道,可文尚书毕竟是前朝老臣,既是文府家事,朕不好过问。如今你已位及侯爵,想做什么不如敞开了去做……朕亏欠你良多,只能以此弥补一二,却庭,你可怪朕?”
文承看向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,弯唇道:“既是文府家事,皇上何谈亏欠?”
淳帝收回手,转过身去,“你还是在怪朕当年没有彻查明珠的事。”
提起明珠公主,淳帝的背影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,背对着文承喃喃道:“是朕对不起明珠……”
文承唇角的笑容在他转身的刹那消失得干干净净,病白的脸上空无表情,眼瞳漆黑,好似一只游荡在人间的厉鬼。
“这些话朕从未对旁人提起过,”淳帝回身看着文承,眼中挣扎,充满悲意,“朕何尝不知道明珠在文府饱受苦楚,可那是先帝的意思……却庭,皇命即是天命,朕在做王爷时也有无奈,也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,若换做是你,你又当如何?”
呵。
文承缓慢地弯起唇角,“若换做是微臣,二殿下便不会出生。”
暖阁内当即静到了极点。
短暂的一瞬后,暖阁里响起一道惊然砸地声,以及淳帝压抑的怒吼:“放肆!”
——
金灵寺山阶下,绿意盎然。
马车内,罗少知攥紧手掌,恍惚道:“你说什么?”
程之怀不得不重复道:“二殿下的生母,是已故多年的寿和公主。”
罗少知:“……师兄,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