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暮瓷好漂亮呀,”表姐意味深长道:“柏聿,还是头一回见你带人来生日宴。”
时暮瓷心中一动。
几句话的功夫,二层船舱里的人听见梁惟也来了,拥拥簇簇下来迎他,踏板上的脚步声,言语交谈声,熙熙攘攘,由远推进,“可算等到寿星公了,柏聿生日快乐啊。”
“祝二弟生日快乐。”
“二哥生辰快乐,祝您年年有今日,岁岁有今朝!”
梁惟也一一笑回道谢。
梁柏珊抱着一束花,送给梁惟也,“我亲爱的哥哥,祝您生日快乐呀。”梁惟也单手接过花束,柏珊看到时暮瓷,面上掩过一丝惊讶,“暮瓷姐姐,您也来啦!”
梁惟也低头,征求完暮瓷的意见后,将暮瓷托付给了梁柏珊,他去应对亲友祝词。有了梁柏珊做指引,暮瓷才稍觉轻松,柏珊拉着暮瓷热情地介绍,哪位照面的姐姐是舅舅的女儿,哪位搭话的哥哥是叔叔家的儿子,哪个跑过去的宝宝又是她的小侄子……除了打个照面的必须要礼貌招呼,其他人根本顾不过来,就这样大家拥着他们上了船舱二层。
上了船,饶是时暮瓷提前做过心理建设,也被满船舱的人惊到了,实在没想到他们整个家族如此庞大,这阵势还没有家中长辈参与,仅是平辈、小辈们,时暮瓷低声问梁柏珊,生辰大事,为何不邀请家中长辈?
“叔叔伯伯们才不会来这种地方,爷爷奶奶更不用讲,除非是在家里设宴,但是在家里我们小辈们又不喜欢,太拘束,所以生辰这天家长们就由着我们闹。”
梁柏珊解释完,一位古典扮相的美人挽着先生走过来,她穿着一身海派旗袍,严冷方正的,头发烫着细卷,用一根金发簪,末端花丝镶嵌着一颗红宝石,一起拢起来插在脑后,离得进了,才看清她的五官,精巧端正,妆容只扑了一层薄薄的细粉,氤氤氲氲泛着雾,时暮瓷浏览一圈心中感叹,梁惟也家里的人不仅生的好看,个个气质一绝。
站在这位美人姐姐身边的男士一身中山装,讲话文文邹邹,送上祝福后,又赠给梁惟也一幅字,亲表齐聚,致宴此日,梁惟也收下卷轴,向两位致礼恩谢。
梁柏珊低声向时暮瓷解释,这位是孜玫堂姐,她叔叔的大女儿,旁边的是她丈夫,常年生活在澳洲,姐夫在澳洲中文学院任职校长,梁家小辈们的生日宴,俗遵“不三不四”,也就是三十、四十岁不外出庆寿,去年她哥哥三十岁生辰,没有请客庆贺,所以今年姐姐姐夫们专程从澳洲赶来,为他庆生。
大约是时暮瓷欣赏的眼神过于直白热烈,澳洲堂姐顺着她的眼神看过来,两人对视,暮瓷抱歉一笑,微微颔首,孜玫堂姐素手拢起披肩,对她点了点头,以示礼节回应。
几人闲聊,时暮瓷看着那副卷轴,想必是哪位名家之作,就随口问梁柏珊,她替她哥哥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。
梁柏珊摇摇头,趴到她耳边小声说:“梁家有家训,兄弟姊妹之间不能互动礼品,特别是生辰宴客,爷爷说,有礼往来就有攀比,这种行为有伤和气。”
“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,孜玫堂姐的母亲过世后,她就没有举办过生辰宴会了,所以每逢我们这些弟弟妹妹过生,堂姐夫就会送上一幅字画,堂姐作画,姐夫题字,除此外,没人敢送礼物,就是送了也不会收。”梁柏珊说完,指了指跑过来的小男孩儿,又补充一句:“当然,小孩子们亲自做的礼物不算。”是那个叫阳阳的小男孩,看着和朵朵一般大,端着一条小鱼儿送给梁惟也,逗得大家直乐。
时暮瓷这才发现,除了梁惟也澳洲堂姐夫的那轴字画,确实没有一个人在送礼,都是往来恭贺祝词,船舱里井然有序,带孩子的在一处陪伴孩子,西装革履的父亲,也会陪着小儿子在盆子里耐心垂钓,年纪稍长的女士坐在一起,有的在打桌牌,有的在聊天,有的在煮茶,年纪轻点的围在一圈,看看花草,玩玩器乐,薄荷叶子上托着冰块,一点一点消融下去,翠翠幽幽地,泛着白色的雾气,船窗两侧,放着朱漆雕花的八音匣,里面唱着新录的《八仙庆寿》,因为是戏曲,音量调地极低,仔细辨别也听不出唱词,只有氤氤嗡嗡的伴调底色,衬托着满屋子人的笑声交乐,刚刚好。
一圈侍应生们站在不远处,随时听候吩咐,一整船的梁家人,冠以姓氏,盘根成底,又共同托举起整个家族,时暮瓷好像无意间闯入了剧本里的神仙世界,看看神仙们如何无忧无虑,锦衣玉食。
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幕,暮瓷都觉得记忆犹新,2012年的夏至日,梁惟也31岁生辰,她第一次见识到了现代社会里的高门巨族,什么叫做钟鸣鼎食之家,诗礼簪缨之族。
饭桌上,女强人表姐很会活跃气氛,小孩子们统一安排在第一层,船上怕不安全,每个孩子都有两位侍应生专门看护,大人们放心在二层舱内用餐,整整坐了两大桌,餐后也没人议论工作生意上的事务,都是在分享各自的家庭趣事,或是拉着梁惟也讲酸到掉牙的生辰祝词。
时暮瓷微笑着,静坐聆听。
梁柏珊听得笑到岔气,趴在时暮瓷肩膀上说:“暮瓷姐姐,刚刚分享非洲趣事的那位,就是言言表姐的未婚夫,是不是讲话非常有趣,我大舅舅特满意他这个女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