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绳落地,沈清棠手脚失了禁锢。
她脸色很是苍白,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如何,着急问那人,“裴琮之呢?”
她知道他为自己孤身入了陈国军营。
两军交战在即,此时孤身入敌营,意味着什么,不言而喻。
那士兵登时垂下眼去,犹犹豫豫才开口,“不瞒夫人,裴大人被陈军围困在紫荆山,怕是不好……”
紫荆关外便是紫荆山,山高千丈,悬崖峭壁。
裴琮之便被困在这悬崖之上,面前是陈军的步步逼近,身后是百尺悬崖,烈烈山风,呼啸而过。
他无路可逃。
只能以剑撑着受伤太过的身子,踉跄不让自己倒下去,狼狈之意已显。
慕容值抬手制止欲上前擒他的将士,朗声问,“孤以宴席来请裴大人,是怜惜裴大人之才,欲与大人交好。裴大人枉顾孤之心意在前,一言不合,拔刀砍杀我陈国大将为后。如今裴大人已然身陷绝境,还要抵死挣扎吗?”
他当真惜才爱才,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,仍在挽留他,“如若裴大人现在束手就擒,来日到我陈国天子面前,孤定会为裴大人求情。”
如此苦口婆心的劝诫,裴琮之半点听不进去。
深敛着眸,低低一笑,“多谢太子殿下好意。只是裴某一生磊落,做不出叛国投敌之事。今日斩杀李务,以命换命,裴某死也值了。”
慕容值还要再劝,却只听一士兵匆匆来报,“殿下,峡谷里发现有梁军踪迹,快马急军,已然过了紫荆山。”
今日围剿裴琮之,慕容值集结了大半兵力,却是将峡谷疏忽了出来。
慕容值骇然,沉着脸问裴琮之,“你们想要做甚么?”
裴琮之垂眸,自胸腔里溢出一声轻笑来,淡淡开口,“自然是夺回我大梁公主,斩杀尔陈国天子,以显我大梁赫赫天威。”
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裴琮之不免“好心”提醒慕容值,“这一骑轻兵乃是我梁国精锐,此番破关,必定直冲陈国皇城,夺陈国天子性命。殿下若是孝子,该尽早回去,说不定还能见上陈国天子最后一面。”
两国交战,皆是倾巢而出,不死不休,陈国皇城现今已然是座空城。
天子有难,陈军顿时骚乱不已。
慕容值脸色亦是崩塌,强撑着愠怒,吩咐下去,“好你个裴琮之!既是要执意赴死,孤便成全你!来人!将他就地乱箭射杀!”
陈国将士早备好弓箭,只待他一声令下,万箭齐发。
沈清棠被那士兵带上紫荆山时,瞧见的就是这一幕。
箭雨纷纷落下,他以一人之躯,挽剑竭力来挡,但仍有疏漏。
沈清棠是亲眼看着,那一支凌厉冷箭破风而来,直直射进了他的心口。
没有偏上半分。
也没有偏下半分。
他被那一支凌厉的羽箭疾疾射中心口,再支撑不住,沉重不堪的身子往后踉跄了两步,脚下正是悬崖之巅。
一脚踏空。
流连于世间的最后一眼。
他看到了隐匿在密林中的沈清棠。
两相对视,姑娘睁大的眼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和悲恸。
山间的弦月极亮。
他在这样亮的月色里,闭上眼,任身子坠落下去。
“琮之哥哥——”
沈清棠眉眼皆红,欲要凄厉出声,好在叫身边士兵死死捂嘴按住。
两人藏在密林里,士兵的声音低压着,满是焦急,“夫人别喊。你若被陈军发现,大人他就白死了。”
他无比笃定地说出了那个“死”字。
是啊!
他心口中箭,又跌下悬崖,如何还能活得下来?
沈清棠的心口也似叫那羽箭射中了,从正当中豁开了个大口子,呼啸山风从里面凌厉穿过。
她浑身僵硬。
是谁的错?
阴谋,算计,数不清的恩恩怨怨,纠缠到今日,其实早已分不出谁对谁错。
但她现在却是真的后悔了。
第180章 谢礼
若是那年滂沱大雨,他没有牵起她的手,带她进府里。
那是不是,这一切都不会发生?
他会顺应家里安排,顺顺当当地娶太傅家的六姑娘为妻。他会高坐朝堂,做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。
他会仕途顺畅,子孙满堂,最后功成身退,寿终正寝在上京城。
他是那么厉害的人。
定然丰功伟绩,青史留名。
说不定死后画像会入凌烟阁,配享太庙,永受后世香火。
但无论如何,也不是像现在这般,从悬崖之上跌下,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。
一切都是她的错。
沈清棠心痛如绞,后知后觉的悔,亦是后知后觉的爱。
她终于明了自己的心。
只是已万分迟了。
紫荆山上尸首遍地,羽箭狼藉,谁也没注意到密林里一个姑娘悔恨万分的心意。
她身边的士兵倒是察觉到了,却是趁她不备,一个手刀将她劈晕。
他要带着沈清棠回紫荆关。
夜色深重,雪地无声,这样黑的夜里,最是好偷潜回城。
只是未料路上,却叫人截下。
拦他们的是慕容值。
真是难为他了,如今李务李将军已死,陈国军营乱成一团,又添远在皇城的天子有难,急需回京护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