融雪过后的山路,泥泞不堪,夜里又起了霜,天寒地冻的,每走一步都很费力。
她摇摇头,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小院子,走了几步,又停了下来。院子里亮着灯,窗子里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亮,有人在说话,只是被风打远了,听得不是很清楚。
萤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,于心不忍道,“不如让奴婢先去瞧瞧,夫人稍候片刻。”
她忙上前,拦住对方的去路,“萤灯,你别去,我怕阿爹他……”
怕他会大发雷霆,到底是冀州侯府的人,而今侯府不在了,只怕睹物思人,伤及无辜。
萤灯听话点点头,“好,那奴婢在外头守着,夫人切记要小心。”
她微微颔首,鼓足勇气,往竹门走去。不过才几丈远,她却走了很久。
竹门半人多高,院子小小的,种些菜还有些晾晒的粗布大衣,她喉咙一时间失了声,泪水顺着脸颊滑落。一个躲在黑暗处的身影突然开口了,“阿姐,是你吗?”
声音清亮,却有些沙哑。
“文轩!”她险些弄丢了怀里抱着的东西,再也没忍住,“是阿姐!”
“阿姐在这里!”
从暗处冲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,圆圆的脑袋,黑溜溜的大眼睛,一把就搂住衡阳的腿,开心地几乎要在地上打滚,“阿姐你回来了!”
抱得死死地,寸步难行。
衡阳把东西搁在一旁的石头上。蹲下身去仔仔细细,反反复复查看了许久,见弟弟完好无损,这才松了一口气,偷偷抹了抹眼泪,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。”
她从袖子里拿出竹蜻蜓,微微有些发怒,“文轩,你告诉阿姐,竹蜻蜓怎么会在别人手里?那个人他跟你说了什么?阿姐有没有告诉过你,从学堂回家的路上不许和陌生人说话,也不许东跑西跑,阿爹阿娘会担心的。”
她又气又急,却不舍不得高声呵斥。
“阿姐,我没有乱跑,”小男孩小声抽泣着,委屈巴巴道,“就在家门口,那个哥哥他说想拿东西换这个竹蜻蜓。”
衡阳脸色煞白,果然郑从善对邹家的一切行踪早就了如指掌,她强壮镇定,“什么东西?”
“是这个,”文轩从袖子里掏出一支木簪子,笑得眉眼弯弯,“阿姐喜欢吗?”
“念书的时候,我看到夫子也送了这个给师娘,师娘开心地不得了,”文轩一脸天真地看着姐姐,用小小的手指给姐姐擦了擦泪水,“阿姐是不喜欢吗?为什么要哭啊?”
“没,阿姐喜欢……喜……欢的。”她紧紧搂住弟弟的身躯,泣不成声,“很喜欢,文轩最乖了……”
此刻身后的院子,想起了脚步声,“谁在外头?文轩是你吗?这么晚了怎么………”
话音夏然而止,衡阳一回头,娘亲赫然就站在身后,样子又比先前憔悴了许多。
看到衡阳的第一眼,先是愣住,而后就是哭,哭了又笑,“好孩子,你受苦了……”
衡阳这才想起,上回来别院已经是旧年的事了,那时她没有进屋,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,就走了,甚至都没说上一句话。
“阿娘近来身子可好?”她问完这话,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巴掌。自从陆家出事,阿娘肉眼可见的憔悴消瘦,且本来就有旧疾,而今家仆散去,许多事只能亲力亲为,每日为生计奔波,身子还能好到哪里去?
“好!”看到女儿来,邹氏再孱弱的身子也硬咬牙撑着,发出精神的回话,“阿娘一切都好,不用担心阿娘。”
“外头冷,先进屋再说……”邹氏自小宠爱这个女儿,知道她受苦,有心无力备受折磨,她怕衡阳担心,忙又说道,“别怕,你阿爹睡下了,他听不见的。”
“阿娘给你做好吃的。”
衡阳犹豫片刻之后,乖巧地点点头,轻手轻脚地走到灶房,在矮凳上坐下,开始打量四周。
屋子已经年久失修,到处漏风,连屋顶的瓦片也不密实了,好在邹氏贤惠,收拾妥当,也不至于太寒酸。
炉子上温着茶,水泡噗噗噗地发滚,顶着茶盖,夜深人静,连虫鸣声都没有。
“阿姐,我去看看阿爹……”这个弟弟知道,如果阿爹醒了,一定会大发雷霆,所以他得守着,万一醒了也好通风报信。
衡阳的目光追着他活泼的小身影,直到消失看不见,才缓缓转头看向邹氏,喃喃道,“文轩,长高了不少……”
“是啊,读书也很用功,说是今日夫子还夸他了呢,”聊起文轩,邹氏脸上满是欣慰,“希望将来他能像他爹一样勇敢。”
“文轩本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………”她心尖一阵绞痛,若没有三年前的剧变,这个弟弟将来会怎么样?考取功名,入朝为官,光宗耀祖,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,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提起。
他邹家在京城,已经是人人避之。
“这么晚,怎么突然回来了?”邹氏似乎意识她有些不对劲,目色急切地望着女儿,眼里噙泪,“是不是,他欺负你了?”
从前,还在侯府的时候,只要和陆照枝吵架,她就会跑回阿娘身边,气呼呼地诉说对方的‘罪状’。
如此毫无征兆的回来,眼眶红红,不就是受了委屈么?只是今日不同往日,她成了赵怀英的妾室,而赵怀英和陆照枝太不一样了。
两个人吵架的时候,陆照枝会抱着阿娘的胳膊,死乞白赖地说好话,求阿娘帮着劝劝,然后买上一大堆好吃好玩的,哄她开心,连马车也不乘了,风风火火地,穿过热闹的京城,背她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