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,她想给尤雪珍做一件毕业黑袍的念头就冒了出来。
尤雪珍看到黑袍的刹那间,鼻头就开始发酸。
她扭头埋进孟仕龙怀里,不想让阿婆看见她发红的眼眶。孟仕龙摸摸她的脑袋,等她平复情绪。她很快再次抬头,把黑袍推给阿婆撒娇,说阿婆已经看过她穿黑袍的样子,她却没看过阿婆穿黑袍的样子,想让阿婆穿上看看。
阿婆也玩心四起,跟着说穿上要是比你好看你可别嫉妒阿婆。尤雪珍机智地把孟仕龙推到风口浪尖,说那要问他到底谁更好看一点。
孟仕龙举双手投降,说谁最漂亮不好说,但我穿上一定最丑。
阿婆和尤雪珍对视一眼,哈哈大笑。
最后,孟仕龙单独给阿婆来了一张个人写真,她穿着亲手缝制的毕业黑袍坐在阳台的摇椅上,转头看着屋内的灵堂,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,又像是在问某个人,她这样漂不漂亮?
第十三张照片,他拍下了一栋大角咀的唐楼。
往上数六层,那是他从前住过的家。
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,如果不是尤雪珍想要看看他从前生活过的地方,他应该不会再来这里。也没什么特殊的不愿意再来的理由,只是渐渐觉得这里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。
房子还是老样子,和记忆里相比没什么变化。说实话,在西荣住了四年,他的房间比唐楼公寓的客厅还大,如果这个时候再让他回来住原来的家,恐怕已经不能习惯了。
只是仰头看见那个熟悉的窗台,本以为不会再有的,某种很淡的怀念的情绪涌上来。
尤雪珍晃晃他的手,问要不要上楼看看,说不定会碰上现在住在里面的人出来倒垃圾呢?
不过生活不是电视剧,当然不会有那么巧的事。他们走到八楼时,别说人了,连野猫都没碰到一只。
站在曾经的家门口时,很突然地,他想到了老豆坐在《胭脂扣》海报下发呆的背影。
突然间,一个很徒劳的念头闪过脑海。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利店结账过的小票,在翻过来的背面,用尤雪珍带在身上的眉笔写下了目前西荣的住址,然后塞到了门口的地垫下面藏好。
掀开地垫的时候他有一瞬的恍惚,因为总有个人喜欢放一把备用钥匙在那里,而现在地垫下面空荡荡的,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那个喜欢把钥匙放在那里的女人早已经不在了。
可是,如果她的魂魄真的能像如花一样返回人间,掀开地垫找不到钥匙也没有关系。
尤雪珍看不懂他的操作,问他这是在干什么。
他笑笑,含糊其辞道,我放一把新的钥匙在这里。
第十四张照片,他拍下的是两碗公仔面的照片,食物被放在窗边,后景是夕阳下的海岸。
这一天他带着尤雪珍去了他曾经的高中。时值暑假,学校关着大门,两人进不去,只能沿着围墙外绕了一圈。尤雪珍一直好奇地往里张望,虽然只能看见教学楼耸立的脑袋,不过也能想象穿着高中制服的孟仕龙曾坐在其中某一间教室。
高中对面就是一处小公园,他们绕累了,最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。尤雪珍忍不住问孟仕龙他们现在坐着的长椅他从前有没有来坐过,如果有是一个人还是有和女孩子一起坐,不许撒谎。
他毫不犹豫地摇头,坦白交代自己其实没怎么来过这片公园。学校基本下午五点就放学了,天还很亮,时间还有很多,他会骑车二十分钟去海边看日落。
尤雪珍狠狠地卧槽了一声,说我们还有晚自习……
他哈哈一笑。
她继续追问,你去海边是一个人还是和谁?
他想了想,说有时候是一个人,有时候和几个朋友一起,打完球散步绕去海边,路上有一家小店的猪扒包很好吃。
尤雪珍兴起,拉着他说那我们就走一遍这个路线吧,我也想吃那个猪扒包!
他有些遗憾地表示,走一遍路线是可以,但是猪扒包已经关店了。
尤雪珍扁扁嘴,他又说,不过上次拿谷歌查过,那家店原来的地址换成了茶餐厅,我们可以去那里吃晚餐,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。
她又精神振奋起来,说好不好吃都没关系,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去吃。
以后,我们还要一起吃更多更多你没吃过我也没吃过的东西,她信誓旦旦地这么说。
第十五张照片,来自港岛的一场暴雨。
他们吃完茶餐厅出来,又绕着海岸线转了好几圈。上一秒夜空还能看见白云的痕迹,下一秒白云化身乌云,迅猛的暴雨兜头而至。
他想脱衣服给尤雪珍挡雨,但身上只有一件T恤,脱了就是半裸奔……比较影响市容,不太方便,只能最快速度地牵起她的手往遮挡的地方跑。不一会儿,他们又跑回了刚才的茶餐厅,在屋檐下等雨停。
两个人多少还是淋湿了一点,但尤雪珍浑不在意,着迷地注视着街景。霓虹灯牌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更鲜亮,并不平整的路面上汇聚了好几摊积水,映出朦胧的灯晕,好似地下也存在着和地上一模一样的世界,只不过只有在雨后,人们才能看到它。
尤雪珍喃喃地感叹好美,回过神时情不自禁地就要走到雨里。
孟仕龙急忙拉住人,却被她反手拉住,两个人一起跌进雨幕中。衬着背后一条五光十色的霓虹长街,她兴致勃勃地提议,我们就来个雨中散步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