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而,殿门打开,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踏碎宁静。
陆修瑾甫一进来,见到的便是她俯身贴在金丝楠八仙桌上静静地睡着。烛火摇曳,映得她纤密的睫影若蝶翼翕动。
太医说她高热是由腰间的箭伤为引,惊恐惊风为主,治疗病症的汤药添加不少安神成分,她也极易困倦疲乏。
陆修瑾双手分别穿过她的腋下与膝窝,将怀中人抱起来,行向就寝之处。
他如同对待脆弱的瓷器,轻轻把身骨娇软的人放在雪青色云纹锦被。他转身准备去取碧玉膏,袖角一重,原是被她拉住。
她已然清醒,一双眸在明灭灯影下潋滟无比。
“我想跟你谈谈。”顾南枝终于等到他来。
哪想他抽离袖角,竟是不准备听她花费一天推敲的字斟句酌。
顾南枝有一瞬的心慌,她格外在乎的,却是他恬不为意的。
她以为他走了,未几他居然回来,手里还多了一个花青色冰裂纹瓷罐。
只要他没有撂袖子走人,就还有回旋的机会。顾南枝鼓了鼓气,再次开口:“我想与云中王谈——”
高挺如松的身姿陡然倾压下来,两人离得极尽,交错的呼吸熏热了相隔的一层薄薄空气。顾南枝心尖咯噔,呼吸凝固,双目惊圆。
他深不见底的眼瞳浮起一丝笑意,在嘲笑她的易惊胆怯,“这一点儿动静都能惊扰太后,太后确定要与孤议事?”
阿姊与族人还在廷尉湿冷的地牢里等她,顾南枝找回气息,咽了咽唾沫,盯着他看人时无所遁形的锋利眼神,轻颤道:“云中王留哀家一命,定是在哀家身上有所需,哀家自然可以给你,只要你饶过杨顾两家无辜之人的性命……”
陆修瑾无情打断,“太后还是先上药罢。”
他自顾自将她推入软绵的床榻,顾南枝单薄的寝衣被撩起一个角,清凉润滑的碧玉膏打圈地抹在她的伤口。
她忽然忆起来,那日在小阁楼上他也是这么霸道地给她涂药。上次拽住她的腕子,这次却是……她努力忽视掉腰间的粗粝指腹,绯色在不知不觉中漫上两颊。
盖子扣上瓷药罐子的声音轻响,陆修瑾随意将其搁在床边案几,像是黑豹用劲瘦的腰身与粗长的尾巴围住自己的所有物,将她揽入怀。
他没有寝殿么?凭何又要占据她的床?
顾南枝樱唇半张,还未吐出一个字,就被他以一言牢牢封住。
“太后若乖顺些,你提的要求孤尚可考虑一二。”
他惯会捏她痛处,顾南枝果然不吱声。
烛花噼啪,光线黯淡几分。团云纹戳纱帷帐后的两人贴身而眠。
顾南枝睁着眼,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。虽然在外人眼里她身处太后之位,但与先帝的相处更像父女,在心里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娘子,此时与一个男子同榻而眠,心里的浪潮翻腾,怎能平静?
罢了。她既被推上太后之位,便再不敢奢望能得到与其他同龄娘子一样的对待。
她的侧脸被迫贴在他的胸膛,一声声有力规律的心跳,催人入眠,竟不知不觉沉睡入酣梦。
第二日顾南枝醒来时,榻侧已然冰凉,他早就离开了。
顾南枝暗恼,自己睡得太沉,竟没有抓住他起身的机会谈合作。
她的身上必定有云中王想要的东西,她确信。不然他为何会三番两次救下自己的命?
她一如往常被禁足于长乐宫,而今连个吐气的宫人都没有,仅仅是用膳时辰会有宫婢提领食盒来布膳。
美馔当前,她吃得没滋没味,心里装满了廷尉里族人的生死安危。
半个时辰到了,宫婢进来收拾残羹,顾南枝按捺不住问道:“哀家要见云中王。”
那宫婢是个生面孔,听罢也不敢回话,只手上收拾碗筷的动作加快。顾南枝盖住自己用过的青花荷莲碗,不给她,再次重申道:“哀家不见云中王不会罢休。”
宫婢急得“咿唔”乱叫,双手也在空中划出各种手势。
顾南枝未免震惊,她不懂手语,却看得出她面上的急切与惶恐,到底是松了碗具,不再为难。
宫婢收拾完,步履急匆匆地退下。
少府挑选民间百姓进宫为奴,有严苛的规例,聋哑之人是断不会择进宫来。那宫婢手语娴熟,也不是一日两日就哑的。云中王特意挑选哑巴来给她送饭,为的不就是彻底切断她的外界的联系么?
顾南枝嗟叹,她不会放弃的。
长乐宫外,秀丽精致的庭院多了数不清的守卫,他们将正殿团团围成铜墙铁壁,一只蚊蝇都难以飞进。陈元捷靠在庭院里的大槐树下,嘴里咀嚼着提神醒脑的薄荷草,百无聊赖地消磨时光。
“咯吱——”多日未敞开的殿门被推开,陈元捷睁开眼,一个玲珑身影映入眼帘。
她的身后是连轩窗都被铁条封死的宫殿,身前是团团包围的守卫,她肩披一件素雅外衫,单薄的身子弱不胜衣。
“哀家要见云中王。”
周围一圈的守卫们巍然屹立,无一人回答。沉肃森严的气氛没有压倒顾南枝,她迈步走出,锦鞋甫一踏出殿门,两侧手执大槊的士兵拦住了她,“太后请回。”
顾南枝不顾兵器锋利,竟是要以身冲出去。
“太后勿动。”陈元捷出声制止。
他挥手,阻拦的两名士兵撤去大槊,“太后仔细伤了自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