秀兰要强,讲究面子,能让她体面扫地,发生的事非同小可。
屋门一响,村长撑着木手杖蹒跚而出,众人都自动退开,腾出一条通道,足以见得老村长在村民心中的尊崇地位。
“秀兰,人死不能复生,节哀吧,唉……”
秀兰哭声更凄惨,喋喋不休道: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,我不信!我家余良一定还活着!”
村长摇了摇头,一尺长的银白胡须扫过边缘泛起毛边的前襟,“事态紧急,不得不深夜召大家来。大家也看到了,近来咱们村总是有人去了南边的山就再也没有回来,上一回是张平家的小女儿与赵四家的三女儿,现在是秀兰家的二儿子。”
方生站出来附和道:“我组织村子里的壮年男子一起去南边寻人,什么都没寻到,树林再往南就是江南地界,不知什么时候生出许多毒虫与毒蛇,人根本过不去,我们就回来了。”
提及南边树林,月一的眸底划过意味不明的光。
村长捋着胡须,长长叹息,“大家都仔细点屋子里头的娃娃们,别靠近南边的山林。”
小桑村夹在广陵和江南之间,再往南翻过一座陡峭的山,行过遮天蔽日的稠密树林,便抵达江南,但这崎岖坎坷的条路少有人踏足。村民大都选择往北去往广陵城镇,宁愿绕远路走官道南下,也不轻易涉险。
村长耳提面命一番后解散众人,一个身穿深褐布裙的妇人与顾南枝并肩而行。
“顾梅娘子,你也看到了,这就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,叫她秀兰整日趾高气扬,招东惹西,终于被老天爷治服气了吧?”
秀兰脾气大,整个小桑村都不敢招惹她,她总爱讨占便宜,得理不饶人,村里就没几个人不厌烦她。
“她仗着自己接连生了三个儿子,肚子争气得很,眼睛都长到脑袋上了,看谁都不顺眼。嘁,以为自己生的是龙子啊?大儿子是个木的,二儿子是个傻的。她平日里亏心事做多了,老天爷才把她二儿子抓走了。”穿深褐衣裙的妇人名唤燕芝,她说完,乐得一拍手掌。
村里的妇人大多不识字,说话也直来直往,待人却是真诚,没那么多弯弯肠子,嫌恶便是嫌恶,喜欢便是喜欢。
顾南枝道:“燕芝婶和我说说就罢了,要是让秀兰婶听去,又要跟你闹了。”
“只有你心地善良,她那么折腾你,你还叫她一声婶。”燕芝的眼珠子在顾南枝与走在前头的月一身上来来回回转动,“凡儿有了爹爹也好,我就说你们才是一对吧,咱们小桑村的年轻汉子可都配不上你。”
五年前,人烟稀少的小桑村迁来一户外乡人,短短半日就传遍整个村落。听闻他们是一对主仆,其中年轻的娘子还守了新寡。
寡妇门前是非多,村子里年轻力壮的汉子与顾南枝打过照面后,都特意走远路经过村尾的小屋子,期盼着时不时能瞟上几眼这偏芜山野养不出的瑰丽秀色。
直到顾南枝显怀,春心萌动的汉子才捂着受伤的心,不甘心地放弃。
还有死心不改的憨厚汉子,硬要做便宜爹爹,都被月一不动声色地阻拦在外。
燕芝将顾南枝高高捧起,还用那般直言不讳的口吻误会她与月一的关系,她急于辩解:“燕芝婶你误会了,月一是凡儿的干爹爹,我们也不是你想的那样……”
顾凡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,蹭地从宽大的蓑衣里探出小脑袋,她嘴甜,见到人就说夸赞的话语,燕芝被她说得心花怒放,也没将顾南枝的话放在心上。
燕芝逗完顾凡,对顾南枝道: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聪明伶俐,你们也该想想办法,总不能让他以后都窝在村子里吧?学学之前的张猎户,家里出个秀才,挣个县衙小吏的差事,全家都能享福。”
在燕芝眼里,顾凡是个男娃,就不应该浪费聪颖的天资,考取功名才是正事。
顾南枝有口难言,凡儿是个真真实实的女孩,考取功名如痴人说梦。况且女子生存艰难,即便上了学堂,学得也是《女戒》《女训》一类规训女子德行的内容。顾南枝从未想过将凡儿培养成贤良淑德的女子,将来好嫁个好人家,凡儿跳脱的性子怎么忍受得住宅院里的死板规矩。
但凡儿也不能目不识丁,小桑村民风虽然淳朴,可终究物资匮乏,眼界狭隘。燕芝说的不无道理,凡儿总不能窝在村里,那样太辱没她的灵心慧性,是时候该搬离了。
回到家中,顾南枝往后几日都在思量搬离小桑村。他们在此处安居多年,平安无事,但凡儿的教育问题,以及南边后山失踪数人的密林都让她忧心不已。
月一心细如发,纵使她将心思藏得再深,也被他轻轻点破。顾南枝说出心中忧虑,他沉吟道:“待在此处的确不是长久之计,梅娘不提,过一阵子我也会提的。”
顾南枝讶异地看向他,晨光落进眼里,像含了一汪春水般潋滟多情,“你也这般认为?”
月一被她铅华洗尽,日益动人的容貌又是一晃,莞尔道:“自是。不过搬去哪里合该好好考量。”
“我们远离皇城,不能北上,那就只能南下了,我知道我们应该搬去哪里了……”
顾南枝的视线与他深邃的眼眸接上,两人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。他们心有灵犀般异口同声道:“江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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