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家不能回,有老婆不能抱。
“外公外婆已经回北城了,檀星泽天天在家念叨你,今晚跟我回去吧,妈有话要跟你说。”
“不了。”
檀舟艰难翻身,“以后再说吧。”
檀岳看他这为情所伤萎靡不振的样子,既是心疼又忍不住想笑:“过完年,你可得回美国了,公司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你呢。”
“不回。”
“谁爱回谁回。”
檀岳轻笑:“家也不回,美国也不回,那你想去哪儿?”
“钟令。”
他脱口而出:“要去钟令那里。”
“你喝成这样,是想去钟令那里撒酒疯吗?”
檀岳揶揄他:“这檀家二少爷的身份到底是有多拿不出手?你跟她连婚都结了,也不愿意提?”
檀舟很累,说一个字都觉得艰难。
他也设想过,如果一开始就表明身份,钟令对他会是什么态度?
客气礼貌?友好但疏离?
可能在她眼里,这天底下所有的富二代都是一个样,嚣张跋扈,挥金如土,不知天高地厚。
当初陪她逛街,她还亲口说过讨厌这位檀家二少爷。
若是一开始挑明身份,估计他这辈子都走不进钟令心里。
他今天又惹钟令生气,差一点,他又要听她说一遍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。
他还清楚地记得,十一年前,他出院那天是个温暖的秋日。
师大附中门口那条路是单行道,明知不好停车,他还是让江叔把车开到了校门口。
金秋时节,阳光从梧桐树杪间筛下,空气里浮着桂花的馥郁,他在路上买了红豆小酥饼,顺带想要请他的小丫头吃顿晚饭。
梧桐树叶泛了黄,落叶被风卷着滚过他的鞋面。
他膝盖的伤还没好,江叔不放心他站在车外等,便让他在车内坐着,他去校门口等钟小姐。
差不多是下课的时间,学生们从校内一窝蜂涌出,江叔担心撞到孩子们,便退到一边等候。
钟令那天穿着师大附中初中部的蓝白格子套装,长西服,百褶裙,中筒袜,黑色小皮鞋。
每个人都穿得一样,但钟令总是人群中最出挑的那一个,檀舟远远就看到了她。
他拿着路上买的红豆小酥饼,想要下车去迎,没想到有位清瘦的中年男人抢了先,他还听那男人喊钟令:“依依。”
远看两人眉眼有几分相似,他猜测那是钟令的父亲。
他重新坐回车里,用双手捂着那两块小酥饼,想用掌心的温度维持着酥饼的热,让她吃到最好吃的口感。
父女俩边走边聊,丝毫没有留意到车内有人在看。
钟令父亲拉着她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,他担心钟令看到自己,还往后退了退。
好巧不巧,钟令父亲的车就停在他的车后面,两人在车外的谈话也尽数落进他耳朵里。
他听钟令父亲说:“今天是姝儿生日,依依能不能赏脸见见妹妹?就当是给姝儿特殊的生日礼物。”
他当时不明白钟令父亲口中的这个“姝儿”有什么特别之处,所以当钟令突然发脾气的时候,他也没能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。
她的声音很清甜,生气的时候就稍显尖锐,听到她父亲的话,她近乎情绪失控地朝她父亲喊:“谁要见她?谁乐意见她?!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见她?!”
她面前的男人试图解释着什么,她却怒道:“我这辈子,最讨厌的就是不知羞耻的第三者!和她拎不清身份的私生女!”
“出轨的男人不配做我的父亲!我再也不要看到你!”
她发泄完了情绪,转身就走向另一边。
他的车窗留有一条缝隙,钟令经过他窗前,带起一阵香甜微风拂向他。
手里的红豆小酥饼还热着,他的视线还追随着,想要下车喊住她,可他那时不知怎么了,觉得膝盖的位置有刺骨般的疼,一步都挪动不得。
窗外的风呼啸着,送来她的声音,一直在他耳畔回荡。
她最讨厌的人。
就是自己这样的人。
十一年了......
她还是那么讨厌他。
十一年了......
他仍旧不能直面她。
家庭赋予了他太多东西。
好的坏的,他都得承受。
所以当他知道何玄墨要挟钟令的那一晚,他也喝了很多酒。
他知道,从他改了“檀”姓开始,他就理所应当要承担这个大家庭的一部分责任。
那何玄墨带给她的伤痛,自己也要占一半。
她当时那么无助,却还坚定选择和他结婚。
这事越往深处想,他越觉得自己混蛋。
胸口骤然翻涌着难以平息的疼痛,他撑着坐了起来,捞起桌上断了脚的红酒杯给自己倒酒。
檀岳看到他通红的一双眼睛,他伸手按住檀舟,“差不多得了。”
“喝酒能让人回心转意吗?”
不能。
但能麻痹他的神经,让他感受不到痛苦。
他拿开檀岳的手,举杯一饮而尽,重新倒回沙发时,脸颊的泪已冰冷。
檀岳又是叹气又是摇头,恨铁不成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