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,远比让簪子刺进心脏,更让崔承嗣痛苦。
他忍不住抱住她,桎梏她伶仃的背脊,压抑道,“明姝,如果只因为我是他的父亲,你才顺从我,我宁可你挞伐我,只要你能重新接受我。”
倘若一时不能,他可以等。他可以做任何事。
明姝实在无法回应他,任他抱着,不再做无谓挣扎。
*
因着昏迷的缘故,她休养了几日。
小忆廷几番来探,为了让他放心,她最终决定陪他们父子踏春。
她发现,不知何时,二院睦雅居中巡逻的守卫已经撤了。侍女采苓和绿衣也领了许多新的婢女进屋伺候,只是她们对明姝战战兢兢,大抵是因为她跑过一次,她们担心如果她再跑,崔承嗣会拿她们是问。不过,两人眼观鼻鼻观心,谁都对当初明姝的消失讳莫如深,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明姝平静地对镜描妆,却忍不住想,崔承嗣真的原谅她了吗?他在尝试改变了吗?
小忆廷穿着新衣,从院子里折了一枝桃花,跑到明姝身边,“阿娘,你好些了吗?”
明姝美目斜乜他一眼,难得看见他,见他身量又高了,脸颊红润,心绪略好了些,“好多了,为了忆儿,我也会好起来的。”
小忆廷仰起头,看着梳妆镜前的明姝,想是太久没见,总觉得明姝特别美丽,连他手里的桃花,也远远不及。他心底一直存着个疑问,好不容易见到明姝,便问道,“阿娘,那个崔叔叔一直逼我叫他阿耶,还请先生教我读书,请教头教我习武,给我吃好吃的,穿暖和的。他到底是不是我阿耶?”
明姝:“……”
崔承嗣意外的沉得住气。
明姝狐眸潋滟,转念一想,莞尔道,“当然,在外人面前,你可以叫他阿耶,就像先生教你的那样,别让人轻慢他。但私底下,他对你不好的时候,你便唤他崔叔叔。”
“那他到底是不是……”小忆廷更加迷惑。
明姝叹口气,实在不忍心再瞒着他,“嗯,其实忆儿就是他塞进阿娘肚子里的。他是你阿耶,但你也看到了,他脾气阴沉不定,娘高兴了便认他,不高兴,便不认他。”
“难怪啊!”小忆廷恍然大悟。难怪,他就是明姝说的大草原上的阿耶。所以当初他背着自己抱明姝,真的只是狼神授意,给明姝治病?
小忆廷想得小脸红红,思索不出其中的道理,干脆不想了。明姝梳妆毕,和小忆廷到角门外,却见那里已经备了车马。
崔承嗣高束长发,一袭云纹玄色翻领胡袍,家常的穿着。他转头见明姝母子,先把小忆廷抱上马车,才来握住明姝的手。明姝不免惶恐地挣脱,崔承嗣默了会,道,“让我抱你上去。”
若作平时,他不会多问一句。大抵是习惯了别人对他唯命是从,每每当这样的气势凌驾于明姝身上,他总是后知后觉。但明姝只要闪躲,他可以克制。
明姝独自上了马车,半晌,崔承嗣也进来了。
他坐在明姝和小忆廷对面,见明姝不开口,便将视线转向马车外。
讨女人欢心是他最不擅长的事,连送明姝火蟒的蠢事他也做过,但如今多了个孩子,他便知道,只要对小忆廷好,明姝便能因着孩子高看他两眼。偶尔,还能施舍他一些孩子外的话题,譬如问问他,最近军务是否劳累。
马车停在廷州山茶园外,明姝下了马车,意外发现,岑家的马车也在。
岑元深从曷萨那行商回来不久,时逢春日,他也陪养母赵氏来此踏春。每年过年,岑氏和崔氏两家都会来往拜谒,赵氏也想趁此机会,到廷州拜访旧友亲眷。
岑元深一袭淡青水墨竹纹交领广袖长袍,颈项上菩提串换了新的,仍仙风道骨的模样。赵氏发髻繁复,满头珠翠,穿着水红锦缎对襟衫子,淡蓝及地裙,年纪虽然不小了,但肌肤细腻唇红齿白,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动人风骨。她只是眉宇间总挂着丝淡淡的愁绪,见到崔承嗣,也不过是淡扫了眼。
自孟疏回到剑东后,便散了商队,入了剑东军。如今又见岑元深,明姝很想问问,他是否知道孟疏的近况。可想到那是崔承嗣不喜的,便只牵着小忆廷的手,在崔承嗣身后远远看着。
突然感到两道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。
一道,是岑元深。一道,是他的养母赵氏。岑元深认识她,而且,明姝能清楚的回忆起来,他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清,不过她来不及确认。至于赵氏,明姝倒是好奇,便也回视她。那一瞬,总觉得她似曾相识。
明姝很快想起来,她和贤妃娘娘有一点像,但贤妃娘娘更浓艳夺目,她更像烟雨朦胧的远山,美得没有任何攻击性。乃至于她上善若水的气质,和自己还有两分相似。
明姝曾听岑雪衣说过,这赵氏乃岑绍懿续弦,得尽岑绍懿宠爱,乃至她因故不能生育,岑绍懿也没有纳妾,反倒为她收养了两个孩子。很难想象,岑绍懿这样的人,竟然会如此宠爱一个女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