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此同时,剑东军和李阔军内部,因为不断地矛盾摩擦,出现了分歧。尤其是两次攻城皆被崔承嗣击退,而西南方的“白浪仙人”孙卢又乘势率军从小岛登岸,袭击李阔大后方,李阔萌生了退意。
接连几日听到捷报,明姝的心绪终于略好了些,偶然收到了一封从剑东来的密信,乃生母赵氏所手书。
她还送了明姝一枚用青穗子缠着的团凤玉佩,言辞恳切道,“兰儿,此物为平南王李阔所有。李阔就藩昭南,是当年常山王的弟弟。其实那夜,便是他与贤妃密谋给我下药,对我用了强……我不愿再见他。岑绍懿兵犯廷州,并非我的意愿,如今我将信物赠于你,如何抉择,要做什么,你自己拿主意吧。你千万不要怪娘。”
一面,是与她患难数载,夫妻情深的岑绍懿,一面,却是她的亲生女儿,赵氏权衡再三,还是决定告诉明姝真相。
倘若平南王顾念旧情,必然不会再与岑绍懿联军。
明姝想,她怎么会怪赵氏,相反,她甚至担心赵氏因为给她送密信,会被岑绍懿报复。
明姝将那玉佩收入怀中,即刻差人将玉佩呈予崔承嗣。崔承嗣再派使臣前往李阔军报信,三日后,李阔军突然撕毁盟约撤军,联军就此溃散。
西戎曷萨那虽夺得廷州一州府,因为兵甲装备不精,在崔承嗣将剑东军击败后,也败逃漠北。
崔承嗣乘势收复廷州三州,打得剑东军抱头鼠窜,活捉了剑东都指挥使孟疏,将之押回廷州。
明姝坐在马车里,打起马车帘时,恰好看见孟疏站在囚车内,头戴枷锁,手脚戴着镣铐。他的头在囚车外,但身体在囚车内,与明姝擦肩而过时,转头唤了声,“阿姐。”
明姝神色清凌凌的,薄薄的眼皮半阖,没有回应。
于是,她放下帘子时,听到了他更加哀戚频繁地呼唤,阿姐,阿姐。
阿姐,你为什么不理我?
明姝忽然想起她领养孟疏时,那个小小的人儿,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,不舍得离开她半步。当年对她唯命是从的弟弟,如今为什么要忤逆她呢?
夜里,瀚海军在半道扎营休息,孟疏的囚车也被放在营外。
寒风刺骨,他靠坐在囚车边缘,曲起一条腿,单薄的衣裳被吹得贴着瘦骨。明姝攥着马鞭走过来时,才发现他变瘦了很多,唯一不变的,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,一如从前清澈。
听到明姝的脚步声,孟疏死寂般的躯体动了下,继而镣铐哐当,他急切地用双掌抓住囚车的木桩,如小狗看到了主人般,想要扑到明姝身上,“阿姐。”
那一声,直叫明姝身子也战栗了下,她攥紧马鞭,命士卒打开囚笼,再替孟疏打开枷锁。
他即刻想走到明姝面前,却发现脚踝仍然被镣铐铐着,不留神间,被绊倒在地。
但他不顾那些伤痛,抬头仓惶道:“阿姐,你终于来看我了。你打我骂我都可以,不要不理我。”
他哀求着,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。明姝攥紧马鞭,挑起他的下巴,声音不复从前温柔,“孟疏,我那一箭,不能让你清醒吗?为什么还要替岑绍懿那样的人,和崔承嗣为敌?”
她的责问让孟疏惶恐不安,“我想阿姐了。”
“可我什么时候背弃过你?”明姝黛眉轻蹙,忍不住扬起马鞭,想要抽他,好让他长长记性。但仔细看,他身上都是伤口,又不忍下手。
孟疏跪在她面前,却仿佛巴不得鞭子落在自己身上,虔诚地握住了明姝的手,“阿姐不是问过我,我喜欢谁吗?那时我说过的,我只喜欢阿姐一个……我一直盼着长大,因为长大了,就可以向阿姐提亲,娶阿姐回家。可阿姐,你为什么不等我,嫁给了崔承嗣?”
明明只要再等一两年,他便成年了。他怎么接受,她在背后贪慕那么多年的明姝,成为别人的妻子。
明姝眸光轻抖,恍惚想起来,当年崔承嗣西征,在马车上,他曾说过喜欢她。
他们给崔承嗣送军粮时,他曾抱过她。
她还以为,他对崔承嗣的仇恨,不过是因一时的误解。
明姝不免抽回手,指尖落在他见骨的肩上,在夜色里微微发颤。
想了很久,明姝才缓声道,“孟疏,这辈子便算了罢,你以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。”
孟疏看着那远离自己的柔荑,怔忡片刻,忽地将头深深地埋下,将自己蜷缩起来,“可在我眼里,没人比得上阿姐。我的名字,性命,甚至所有的一切,都是阿姐赐予我的。如果没有阿姐,我为什么要活着呢?”
他其实早就知道答案,只是亲耳从明姝口中听到,还是会感到痛苦。
她怎么能理解他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一天十二个时辰,一个时辰四刻钟,以后的每一刻钟,每一个时辰,他都会清楚地知道,他已经失去她了。他会无比的懊悔,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,也许在崔承嗣出现之前告诉她,他便不会如此遗憾。
他绝望地想着,忽然用力地咬自己的舌头。明姝狐眸睁大,忙伸手钳住他的两颊,手指探进他的口中,指尖与他的口舌接触时,差点被他咬断一根手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