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域各部使臣、商旅,都因这场大会而聚集到廷州,将他们的美酒、玻璃、香料、珠宝带到中原。
一连几日,崔承嗣都在接待来使。
他正和几名从乌兹国来的使臣虚与委蛇,忽然见明姝的身影如穿花蝴蝶,掠过了颂梧居正门,往展会的方向去了。
崔承嗣目光追索她,决定领着几名使臣,一道到展会上看看。
展会设在二院厅堂中,堂屋内更是繁华,各个桌上都摆着中西各地的特色展品,屏风上丝绸刺绣琳琅满目。来往的商旅使臣摩肩接踵,人声鼎沸。明姝却蹙着眉头,寻找小忆廷的身影。他或许是知道今日喧闹,没有按照明姝的要求,随崔承嗣一道接待使臣,反倒自己跑了过来。
明姝着急地寻觅着,冷不防碰到一人的胳膊。她指尖捂住被撞疼的地方,狐眸回视,赫然见到了一双非常熟悉的眼睛。
似乎是失踪许久的,岑元深的眼睛。
但这个人穿着拜火教教徒的服饰,戴着古怪的帽子,还留着髯须,和从前的模样大相径庭。也不知道是刻意伪装,还是生来这副模样。
明姝眸光颤抖,唇吻开合,差点叫出他的名字。但对方看着她,却只向她行了个拜火教教徒谒见长官的礼,便转身离开。
明姝发现,他的手在无意识地转着什么东西。
她愣怔片刻,他已经不见了,而她想要寻找的小忆廷,却是一闪而过。他如今已经有崔承嗣小腿那么高,穿着翻领胡袍,手里是一尊夜光玻璃杯,饶有兴致地欣赏着,还向周围的异国商人头头是道地介绍它的来历。
他这样,明姝反倒不好意思唤他,回头,却见崔承嗣在身后。
崔承嗣亦在接待使臣,看见明姝,便近前道,“不是说最近身体不舒服,不想出来吹风吗?”
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明姝近来吃什么都会吐,还拒绝和他一起睡。但差了大夫来看,却纷纷向他道喜。明姝扫了他们一眼,他们便又不说是什么喜。
“我怕忆儿走丢了。你知道,他最是顽皮,今日人多眼杂,你看着他点。”明姝因着方才的偶遇,心中惴惴,懒怠多言。但是她反复在厅堂中搜寻,又寻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但他当初遁走漠北,大抵也是因为无法继续在中原生存下去了。
便连岑氏商队,也因为他的失踪而分崩离析。
便是还活着,他也不可能与明姝相认。但明姝想,倘或他又有所异动,自己总得告知崔承嗣一声。
明姝这么想着,害喜的感觉又涌上胸口,不得不离开堂屋。
缂丝屏风后,一双眼却盯着她。
岑元深站在那儿,很想将自己这身伪装尽数脱去。上半辈子,他顶着岑绍懿义子的名字生活,下半辈子,却连岑元深的面容和名字都被夺舍,全然把自己封印在了另外一具驱壳中。
他每年都会因为行商的缘故,返回廷州,但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。
曾经的傲气、骄矜,似乎都因为兵败的岁月消失殆尽,他还是擅长四处行商,左右逢源。
他从展桌上取下了一个黄金浮雕箭筒,走到小忆廷身边。这个曾经因为肚子疼而哭闹的孩子已经不记得他了,作为明姝的义兄,他还是决定每年都送小忆廷一件礼物。
他向小忆廷行礼,一如既往地,露出了虚伪的笑容:“孩子,你见过此物吗?”
*
夜色深沉,吃过安胎药的明姝横卧榻上,懒洋洋地把玩着手里的玛瑙项链。小忆廷今天偶然从一西域商人手里得到了一个黄金箭筒,等那人离开后,他才发现筒内有夹层,里面藏着一条宝石项链。
他顺着那人自爆的姓名寻去,却寻不到人,只好把此物交给明姝。
分明是送给女人的首饰,怎么藏在箭筒里?
明姝联想到今日展会上遇到的古怪人物,一时心绪纷扰。
有人把着一盏豆灯走进,影子逐渐笼罩她。明姝抬眸,发现是崔承嗣。
她这几日胃口差,怕他又忍不住对她做什么,已勒令他到书房睡。见他将豆灯置于烛台上,反倒厚脸皮地坐在拔步床边,忍不住道,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
崔承嗣只是沉眸探了探她的额头,“好点了么?”
药一日日地喝,却不告诉他生了什么病。他无法在书房安枕。
明姝才认亲不久,赵氏便故去了,岑氏一门也分崩离析。她与李阔父女情份太浅,何况如今李阔娶妻纳妾,好不快活,对她这个偶然冒出来的女儿,也未见得那么宠爱。
她能倚靠的,实际只是自己。
他这样温和的关心,反倒让明姝不习惯。这闷葫芦向来只喜欢单刀直入。果不其然,不一会便有婢女呈上开胃的小食,他又亲自取了小盅,想喂明姝。
他听闻,若一个人开始不思饮食,身体便糟了。
他的担忧不无道理,倘若明姝不思饮食不是因为害喜的缘故,定要卧在他怀里悲泣了。
但过些日子是他的生辰,她想给他一个惊喜。
明姝一闻到那酸梅汤的味道,忍不住干呕。崔承嗣皱眉,将那小盅掷在桌上,挥退婢女,却将明姝揽到怀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