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承嗣坐得板正,但明姝却似没有骨头的猫儿,便是搅动糖水,也似要寻到什么依靠。
温热香软的气息,不住地凑近他。
崔承嗣拿不住书册,掌心摁在桌上,僵住了一般。
明姝掀睫瞥了他,那海子般平静无澜的眸子,倒没有想象中蕴藉阴云雷鸣的感觉,稍稍放松了心情。
先前知道他怒火上头,才刻意晾一晾。等他忘却了情绪,再来哄他,脾气果然顺多了。她纤纤柔荑托举瓷盏,把杏皮水端到他面前:“夫君不言,喝了这水,就当你原谅我了。”
她微偏过脸不看他,鬓角几支粉色芍药轻轻颤动,似羞怯,又似恐惧。
李澍说,她千里迢迢远嫁廷州,无亲无朋没有倚靠。
偏偏到现在,他没听她抱怨过半句,也没有因他生气而怨怼,反倒好言好语过来认错。
他原以为自己喜欢烈火,可她温柔似水。
明姝举了会,才觉掌中一轻,回过头时,满杯的杏皮水已经被崔承嗣喝下。崔承嗣把碗扣在案上,还未开口,一方香帕忽然点了点他的唇。
温热的指腹隔着柔软的帕子,比火还灼人。
崔承嗣赫然攥住明姝的腕骨,眸色幽深。
她又似受了惊的幼鹿,眸泛秋水:“我,我只想帮夫君擦擦唇角……”
他的薄唇上沾了杏皮水。崔承嗣凝眸,不禁想,若是她再大胆点,方才碰到他的,岂止是方帕子。
他盯着她莹润欲滴的樱唇,耳根不知怎么发烫。
下一秒,又把明姝无情推开,“不必了。”
明姝将帕子绞缠,掖在腰间,像是有点委屈。
好一会,才将那件差人草草做完的襕衫取出,塞到他手里,情意款款道:“夫君,廷州夜里冷,我瞧你没有几件体几的衣裳,特意给你手缝了一件,你要不要看看,合不合心意?”
料子是极好的水光锻,防风耐寒,贴身时又滑软如女子肌肤。
针脚细密,女红精湛,似乎是费了番功夫。
崔承嗣又想起那日斥骂她的话,不觉沉道:“为什么送我衣裳?”
“你是我夫君呀。夫君者,所仰望终身者也。我这辈子都指望夫君,自然要待你好。何况我在深闺便久闻夫君大名,如雷贯耳,能嫁给你,内心不知多欢喜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同样的回答,崔承嗣听过一次。
就像他骗她有病的鬼话,他总觉得不真实。
可细究,又踅摸不出什么差错。
崔承嗣想了会,将衣服铺开,打算试一试。刺目的狼图腾入眼,他脸色顿时阴沉,刺拉一声把衣服撕了条大口子,狼头面目全非。
明姝骇了一跳。
他径直把衣裳扔在地上。
“以后不必送了,我不喜欢。”
如此鲜艳精致的曷萨那图腾,很难想象她不是有意为之。但她不知道,他最厌看到那些东西。
明姝似是受了惊吓,瑟缩退了两步盈盈欲泣:“对不起,我,我不知道哪里又招惹了夫君,岑姑娘说,夫君穿了这件衣裳便会高兴……”
她颤颤地拿回了那件从后背便烂掉的襕衫,两滴豆大的泪珠儿坠在狼眸上,洇开片湿漉漉的痕迹。
唯唯可怜的模样,演技登峰造极。
崔承嗣的心似乎也因那两滴泪珠儿,被狠狠揪了下。
她原来什么人都倚靠不了,傻兮兮地问岑雪衣了。她一点也不知道,岑雪衣曾派人劫她的亲,他却没有告诉她。
难怪,会戴他厌恶的胡帽。
会送他厌恶的衣裳。
可他……真的要厌乌及乌么?
明姝隐忍着哭腔,柔弱的双肩一抖一抖,便要起身离开营帐。还没等哭脸变笑脸,却又听到背后崔承嗣冷淡的声音。
“夜幕已临,路途不安,今晚先留下。”
他走到她面前,捡起了那襕衫。
第14章
掌心恰好碰到被她泪水濡湿的地方。
崔承嗣的掌摩挲那件襕衫,沉默半晌,却是把它随意往边上一丢,仿佛刻意告诉明姝,捡起只是因为它挡了路。
夜幕还没有彻底降临,他却说路途不安,明姝低委着头,暗暗思量。
他是不是欲盖弥彰?
若是便可喜得很。她费心费力这么久,石头做的心,都该软一软了。
她翘起唇角,又在转身抬眸时敛住:“夫君,你说的是真的吗?”
仿佛这些日子躲避、冷待她,让她连得到一丝甜都小心翼翼。
崔承嗣回矮桌前,再次不小心踹到炭火盆。再不习惯,却是难得连续两次踹到。但面对她的提问,他依旧沉默。
明姝绕过那盆,袅娜坐在他身侧,又似先前无事发生般道。
“夫君,他们都在吃饭,你吃过了没?”
他似乎准备写密函,她便自然而然地拿过松纹墨锭,为他研墨。
她靠得实在太近了,薄如蝉翼的外衫隐约透出腻白的藕臂,有意无意地,蹭着崔承嗣的护臂。一缕乌发流到泛黄的宣纸上,恰好碰到他染墨的狼毫。
崔承嗣凝眸半晌,答非所问:“还想呆在这里,就到屏风后去。”
若非她是明姝,如此逾距的行径,他几乎要怀疑,她是胡蛮的细作。利用美色勾人,窃取他的军机。
美色,总令人心猿意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