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他没劝过崔承嗣收敛脾气,但这会却觉得是该劝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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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睡前,崔承嗣照例让人把木头收起,拖着长斧回到帐中。
他来到缂丝屏风前,脱着身上的玄甲。隔着影绰的花鸟图,忽然听到声嘤咛。明姝不知何时睡着了,侧躺在美人靠上,婀娜的身段似连绵起伏的山峦。
酡颜微醺,宛若春睡的芙蓉。
那如云雾般轻薄柔软的蝉衣,用他这双弓马娴熟、密布茧子的手,轻易就能撕碎。
看到这里,崔承嗣把长斧扔到一边,绕到她身前蹲下。
原来挥汗如雨不能缓解什么。
有的人在眼前,就像金粉流光的蛇,明知道危险,却美丽得让人遏制不住触碰的欲望。但大掌才到她鬓边,她却翻了个身。
似毒蛇吐了红信,他突然惊醒。好在她只是翻身,并没有醒。
崔承嗣攥紧拳头,走出屏风,又拿过水袋灌了几口。
床弄好了,她应该就不会想来营帐了。
就这样吧,到此为止吧。他已经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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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姝是被嘹亮的口号声惊醒的。
她揉了揉惺忪睡眼,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厉害。戈壁本就干旱,又在炭火盆旁睡了一夜,鼻腔牵扯着前额,连片地疼。但鼻腔内的血已经凝结了。
每日大营都会集训,崔承嗣站在南向高台上,执旗排兵布阵。他左右两边,外垒各有两名偏将,李澍面北,中垒则站着瀚海军的押牙。
训练场中左右皆有十二面战鼓、号角和五色旗帜,士卒目见旌旗,耳闻鼓角,令行禁止。
明姝远远得见,心中稍感震撼。
从前,崔承嗣只是个存在她幻想里,别人的口述中的阎罗恶鬼,但她接触日久,发现他除了性情阴沉古怪,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。
但阴沉不定本身,已足够让明姝唾弃。
她不明不白地睡着,一侧被火烤,一侧却冷得发僵,他回来却理也不理,连件外衫都没给她披。
冷血。
明姝轻斥了声,采苓和绿衣端着热水过来,伺候她净面更衣,又为她盛上精细的早点。
“殿下,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。这儿全都是男人,奴婢怪怕的。”采苓将些白糖添在牛乳里,后怕道。
她昨夜和绿衣在外守夜,偶然看到营中一角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拼斗声。
又得闻营中秽/乱,男人见了女人,便如禽/兽见着猎物,眼睛都滋绿光。
她这一路,甚至不敢和士卒正面对视。
绿衣也是这么想的,恼道:
“他们昨晚还私自议论,说殿下……”
有些词太靡艳,她张不开嘴。
明姝的确生得过分祸水,但她身份尊贵,他们就算想,也忌惮崔承嗣。
明姝悠然饮毕牛乳,用巾帕擦了擦嘴角。“知道了,收拾收拾,待集训后我和崔太尉说一声就走。”
她对油盐不进的崔承嗣亦有些灰心,他周围人要么不了解他,要么口风紧。她总是摸着石头过河,容易把事情搞砸。
岑雪衣让她送绣有狼图腾的衣裳,他显然是不喜的。
除非能找到一个人,和崔承嗣走得近,对她态度亦友善……
明姝眼波流转,视线定格在阵前的李澍上。
李澍是廷州刺史府的三郎,尚未成家,心思单纯。明姝计上心来,扶了扶鬓角簪花。
集训毕,李澍走向中军营帐,却见明姝正和两名贴身婢女分奶疙瘩。她似乎才见李澍,笑吟吟道:“李将军,要不要尝尝?采苓她们早上在外边买的。”
纤白的五指捏着块米色的疙瘩,俏丽妩媚,任谁都无法拒绝。
李澍挠挠头,不好意思地拿了块。
明姝再起身,似闲聊般问:“最近营里是不是很忙?要打仗了吗?”
她口吻轻飘飘的,但李澍却觉得她在叹息,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崔承嗣冷落她的事。
他连忙安抚道:“还没定呢,虽说吡罗内部可能出了乱子,但毕竟没有探查清楚。何况秋天到了,西戎兵强马壮,我们孤军深入,一击不成就可能延长战时,若溃逃再遇到隆冬大雪,就太糟糕了。不管怎么样,秋天营里的训练总是忙些,嗣哥也很忙……”
她不过浅浅问一句,他却说了那么多。
明姝觉得好笑,婉声道:“李将军,你慢点说,我听着呢。”
崔承嗣正和偏将训话,远远便见明姝和李澍有说有笑。她似乎很高兴,鬓角上的芍药芙蓉也跟着笑声轻颤,明媚勾人。
他攥紧斧柄,刻意不去看。
但渐渐的,偏将的话便听不清了。
她在他面前总是畏缩柔婉,和别的男人说话,却似翩跹的蝴蝶,生动潋滟。
他不知怎么心似石堵,撇下偏将快步朝明姝走去。
第15章
崔承嗣身披重甲,走路时甲胄兵戈摩擦,声音隐约雷鸣。
明姝的笑容还没有收敛,远远的便觉察到股凛凛的寒意,扫兴地不再说了,慢慢地嚼着嘴里的奶疙瘩。
李澍好奇明姝为什么突然沉默,冷不防背后有人道:“巡逻回来了?”
李澍一转头,便对上崔承嗣幽深的眸子。
他打了个激灵,讪笑道:“正要去呢,马上就去了。”
他还想和明姝说再见,但联想崔承嗣吃人的目光,不敢开口,嚼吧嚼吧把奶疙瘩咽下去,匆匆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