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疏把着一盏烧酒,笑容温和, 旁边是玉鹤帮的马班头,被他灌了两碗酒后, 直跟他称兄道弟。
先前玉鹤帮死了个班头,不等对方挑事, 孟疏便主动寻上门。不知道说了什么, 新班头被他哄得团团转, 再没计较之前的恩怨。推杯换盏间,只说孟疏若能帮他做上锅头的位置,往后大家穿一条裤子, 吃一家饭。
孟疏素有能力, 接管舍龙帮不到两年,驼马生意蒸蒸日上。
崔承嗣背在廊柱后, 抓了支飞虻箭搭在弦上, 拉开牛角大弓,箭头对准孟疏。
飞虻箭的箭头极长极细, 可直接贯穿敌人甲胄。凡是被此箭射中的,几无生还可能。
他将弓弦张到最大,眼前是明姝和他置气的情景。
部下的调查结果犹在耳畔。
“回太尉,那孟班头应是个战难孤儿,父母不详,六岁就被他阿姐收养,但当时那小女郎也不过十岁,没人同意她的决定。为了照顾这个半大不大的孩子,她经常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他,为他上山打猎,下水捉鱼,还教他自保的功夫。两人对外称姐弟,背地里如何,谁又知道呢?不过有些风流的传闻,说他们早就是那种关系了。”
崔承嗣眯眸,攥着飞虻箭的手筋脉骤突,只要他想,这支箭便能射穿孟疏的头,将他钉在桌子上。
他深长地呼吸,眼底淬火,很久很久,才放下长弓。却又忽然将那箭头生生折断,再度搭弓射箭,箭如流星,擦过孟疏的脸,直直扎进他面前的桌子。箭尾晃动,声音锐利,吓得对面班头醒了酒。
“谁?”
孟疏试图拔出那根箭,却拔不出来。他回头看去,只看到一个高大暗影,消失在回廊转角。没了箭头的箭不知来历,但看射箭之人力道颇大,是个练家子。
*
瀚海军营,崔承嗣策马而回。
李澍正往这边过来,冷不丁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风掠过,回过神时,中军营帐的帘子已经放下了。
崔承嗣最近的脸色很差,虽然以前的表情也不算好,但跳火节后这两天格外冷。李澍揣测可能和营中才平息的内乱有关系。毕竟马上就要出征,出了这样的事,作为主帅心里难免膈应。
李澍打起帘子入内,却见崔承嗣仰头靠坐着低矮的桌案边,盯着手里残存的碎簪子出神。
“嗣哥,天都快亮了,你在玩什么神出鬼没的把戏?”
李澍不小心踢到一根箭头,发现是飞虻箭的箭头,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折断了。“这么金贵的东西,不兴浪费啊。”他惋惜地把箭头收起,打算拿去重新做一支。
又看到什么,伸手去碰,却被崔承嗣扫了眼。那眼锋似刀,吓得他不敢动。
“嘿,我就好奇看看,”李澍悻悻收回手,打量那碎簪子半天,捏着下巴嘀咕,“嗣哥,这簪子不是我婶娘的吗?怎么在你手里?”
“什么?”
“这簪子呐。听说还是原来皇上做常山王那会,王妃送给她的。用当时西域使臣上贡的阳绿翡翠雕成,全昭国也就三支,一支在她手里,另外两支给了别人。我听我娘说的,但给了谁也不记得了。”
“全昭国就三支?”崔承嗣突然有了点活气,掀起眼皮,“不是男人送女人的信物?”
“信物?不可能不可能,当今皇后和先皇后不睦,先皇后送的礼物,就算再贵重也没法做礼物送人,除非有心害对方。”李澍试着把那碎石拼起来,又道,“错不了,这个凤头的样式特殊,后来效仿的样式都不像它。不过我看着都差不多,也不知道婶娘她们换来换去有什么分别。”
崔承嗣若有所思,眸色渐亮,把碎簪子收起来。李澍好奇问:“嗣哥,你还没回答我,这簪子怎么到你手里了,不会是你偷的吧?”
崔承嗣答非所问:“有事找我?”
“岑元深那边送来了几桶马乳葡萄酒,小衣看你最近心情不好,不敢招惹你,让我来问问,你今天回不回府吃团圆宴。当然,我肯定要喝两盅。”
每年的团圆宴,崔承嗣都不出席。李澍不过为了完成岑雪衣交代的任务,随口一问,不指望他答应。
崔承嗣却起身披甲:“走吧。”
“欸,去哪?”
“吃饭。”
*
崔执殳在时,每年都会在都护府上办团圆宴。军中大小辈不少都沾亲带故,便在都护府一并吃饭了。李澍、岑元深都会出席。
摆宴本应是明姝分内之事,但崔承嗣回到府上,只见孙姨娘和她儿媳郑氏在忙碌,岑雪衣也被叫去帮忙。厨房内婢女小厮进进出出,送水的送水,上菜的上菜,明姝从宫里带来的厨子都在那帮着颠勺,唯独不见明姝的身影。
他穿过垂花门,行至回廊看见采苓,沉声问:“公主何在?”
“殿下这几天犯了头疾,这会还在歇着。”
“待会不吃午饭?”
“说是不吃了,让绿衣去通知老太太。这会人还没回来。”
“病几日了?”
“从跳火节回来一直不好。”
采苓欲言又止。她怕极了崔承嗣,更不敢说那天回到内寝,明姝是如何失了体面,找了个花锄拼命地敲砸他送她的拔步床,差点把床都砸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