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承嗣眉心抖动,愤怒在胸腔滚动。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岑绍懿敢过来,因为他早就拿到了止战和亲的圣旨。
岑绍懿原本就不想让西征成功,刻意贻误战机,卖吡罗部一个人情。
只是十年秣马厉兵,为山九仞,却败在自己人手里,何其可悲!
崔承嗣一斧头砍下去,锋刃深深陷进地里,指骨硌答作响。
“夫君。”恍惚间,崔承嗣听到声温柔的呼唤。他皱眉,摁了摁箭伤崩裂的背脊,暗哂自己是想明姝想疯了,又出现了幻觉。
下一秒,却见明姝款步而入,对众人还礼后,笑吟吟走向他:“夫君,你的伤口还没好,怎么大动干戈了?”
她未施粉黛,笑靥却如春日微风,拂得人骨酥身软。
崔承嗣张了张口,却不知能对她说什么。
他本想替她杀了岑雪衣。
明姝温软的柔荑握住了他森寒的鹰钩甲套,让他松手,“算了夫君,消消气,先坐下吧。”
她似乎了解了一切,却不埋怨。
明姝拽了拽他的手掌,没有拽动,又拽了拽他的胳膊,也没有拽动。他湛蓝的眸中透出丝不解,反扣住她的手。
“为什么?”只要她愿意,他可以和剑东军撕破脸。
明姝狐眸微掀,却是对着岑绍懿莞尔道:“岑太尉已经说了,他将要把岑姑娘送往吡罗和亲,结束西征复通商贸,这样不也很好吗?何况如今瀚海军孤军深入日久,补给难为,将士们都思家心切。若为我一人之私,陷三军于险境,我岂不愧疚难安?”
和亲的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?岑雪衣若能献出己身,为昭国和西域和平发挥余热,保证两地商道亨通,也算遭了报应了。
素来也有地方节度使将爱女送往外邦和亲,以维系两地和平,岑绍懿深爱自己的续弦,爱屋及乌,只想到了这个办法,来保全岑雪衣。
岑雪衣再不愿,也不得不将功折罪。
明姝好说歹说,崔承嗣表情才有所松动。可他仍旧愤懑难平,拔出长柄斧劈向岑雪衣。在众人刺耳的惊叫声中,劈断了岑雪衣身上的麻绳。
“营地简陋,岑节度若无旁事,恕不远送!”他掀开帐帘,沉步而去。
岑绍懿默立了会,却是领了他的怒火。
总归达成目的了,让他斥责两句又如何?
他慈笑着看向岑雪衣,岑雪衣趴坐在地,却几乎将唇咬破。她怎么也不敢相信,岑绍懿背着她把她卖了。他绝不是为了救她,倘若他早已经拿到了圣旨,便是在她害明姝前,就有将她送到吡罗和亲的想法了。
她揉着自己疼痛的头皮,环视四周,又将视线落在明姝身上。她一袭碧蓝罗裙,容颜娇冶,可真从容高贵啊,她那么从容高贵,更衬得自己像个小丑。
没想到她素日怯弱愚蠢,竟能想到诈自己认罪的办法。
既然自己如今又多了个未来吡罗可敦的身份,三军凯旋的路上,她不信崔承嗣能一直看顾明姝。
一不过软弱可欺的公主罢了,再会耍小聪明,又如何与她斗?
第45章
岑雪衣的处置已有结果, 明姝也不便留在帐中,便向众将告辞,追崔承嗣而出。
岑绍懿却是意味深长地盯着明姝背影。
他第一次见到明姝真容,色如春晓, 唇若点降, 狐眸微微挑起,颇有西子捧心的风流韵致, 却又不是病美人。
明姝的容颜与记忆中的挚爱面容重叠一处, 以至岑雪衣好几次唤他, 他都没听见。
“阿耶, 你当真要把我送到吡罗部?”等人走了,岑雪衣委屈上脸, 不禁撅嘴质问。
她掸了掸身上青灰,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。到底是不敢相信, 养母赵氏最疼她,而岑绍懿最疼赵氏。赵氏怎么忍心将她嫁到西戎?
她原本能嫁的可是崔承嗣啊, 再不济, 也能从州府中挑个最俊秀的儿郎, 如今却沦落到给番邦老男人做续弦的境地。
岑绍懿稍稍回神,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,“阿耶知道你心气难平, 但眼下没有更好的解围办法。其实这是你三哥的主意。”
“元深哥?”岑雪衣十分意外, 岑元深虽然和她是异父异母的兄妹,但平日对她也颇为宠溺。
岑绍懿挥退守卫, 待帐中彻底静下来, 才道:“你人前称他三哥,但你我心知肚明, 他贵为前燕太子,我们岑家也是前燕旧臣。食君之禄,担君之忧,阿耶本来想借此次西征的机会,让崔承嗣与朝廷生龃龉,好让他投靠我们。没想到他却选择了和我们决裂,既然如此,我们只能拉拢西戎,为以后举大计筹谋了。”
岑绍懿故意贻误军机,在瀚海军中安插细作,便是为了让崔承嗣连吃败仗,引王室猜忌。奈何崔承嗣没有上套,他也没能按计划回援,得到崔承嗣的信任。
岑绍懿拍了拍岑雪衣的肩膀,又道:“小衣,阿耶当然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,只是阿耶和太子殿下都需要你。若能得吡罗人襄助复立燕国,莫说一个崔承嗣,就是十个崔承嗣,阿耶也替你绑来,让他跪在床榻前伺候你。”
岑雪衣眼前一亮:“当真?”
“你怀疑阿耶?”
岑雪衣见过他发火的模样,当即不敢再问了。她只是有点郁闷,瞥向那被劈烂的红木案,和地上散落的麻绳,眼底又恨意汹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