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神情明显一滞。
何皎皎一鼓作气,问道:“我还给你好不好?”
她并非询问燕东篱。
话没说完,少女高扬起握着簪子的手,簪尖飞速刺向自己左眼。
是她该还的,还了,便清了好不好?
第61章 奔
◎凌昭,我找到你了。◎
*
袖摆带起的凛风止在何皎皎面门前, 吹得她额发散乱,杏眸闪烁泪光,“九殿下, 我把眼睛还给你,你放过我好不好?”
她流下清泪,几乎是哀求他:“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,我在北梁活不下去的。”
燕东篱攥住她手腕, 素白手背上曝出青筋。
“没关系的殿下。”
他白着唇,颤出虚弱的笑来,犹带后怕。
他轻声犹如诱哄:“都过去了, 没关系的殿下。”
原来是这样啊, 怪不得她总是怕他,要避着他, 不敢看他。
然而。
燕东篱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悲凉。
那是她欠他的对么?
那他不介意的,他喜欢她,想要长久地呵护她, 怎么能让他“放过她呢”?
依旧没关系的。
怕他, 怨他, 恨他…都没关系的。
燕东篱朝她俯身而去,阴影倾倒。
少年黑黢黢的独眸中,人影模糊不清, “殿下,你已经是我的妻了。”
他擒住她的双手, 语气柔和, 然态度强硬。
燕东篱掰开她的手, 取走了金簪。
何皎皎颤着眼睫同少年的独目对视, 忽地一阵胆寒。
她听他温声缓缓, “这一路上,我不想绑着你,好么?”
燕东篱下了凤辇。
丫鬟们进来,取走何皎皎身上所有尖锐的首饰,她身边再没有离过人,被严加看管了起来。
不知燕东篱吩咐了什么话,丫鬟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,生怕她要寻死。
何皎皎不会寻死,先前举动不过是赌。
她赌,就算燕东篱不会心软,那他多少……会有一点点愧疚吧。
眼睛,她是真得想还给他的。
第二日,何皎皎头晕脑胀,发起高热。
她衣衫单薄在雪夜里冻了大半天,大喜大悲之下,病倒了。
他们进了沧州。
沧州知府在他府邸里,腾出了一座后院,给何皎皎养病用。
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,雪积得厚了,四处凝白一片,寒意摄人。
何皎皎成日卧榻,屋子里地龙闷香,睡得昏昏沉沉,丫鬟们把小猫抱她床边来,跟她一起睡。
何皎皎便睁眼喝药,她意识不清,闭上眼便翻来覆去地做梦。
梦里是十年前。
她在找凌昭。
周围人都说,十年前,何皎皎傻过一段时间,但其实没有,她仅仅忘不掉。
何皎皎忘不掉白绫在脖颈上收紧,濒死的窒息感抑住她所有知觉,眼前大片发白发眩,徘徊着她娘尖锐疯癫的哭喊。
她让这一切困顿在原地,所以,对周身的事物都拿不出反应。
但何皎皎都知道。
何皎皎记得雪蕊紧紧抱着她,马车一路上的颠簸,记得满身檀香的老人拥她入怀里,轻拍着她的后背,声音慈祥悠长,忍不住的小声啜泣。
她说,“皎皎啊,你哭一哭啊,哭出来就好了。”
何皎皎每日都听着她娘在她耳朵边哭,自己哭不出来。
但还有凌昭。
何皎皎不哭,不笑,一个字也不说,周围的人渐渐都随她去,不跟她讲话了。
只有凌昭还是一趁人不注意,跑过来喊她小傻子小哑巴,揪她辫子,戳她脸蛋子,往她嘴里塞东西。
都是甜的。
他偷偷把她往自己屋里藏,带出去跟他玩伴们炫耀,“你们看她乖不乖?”
事后他挨了板子。
一瘸一拐地依旧往何皎皎跟前凑,“爷为了你挨这么惨,你跟爷说句话啊?”
何皎皎说不话,呆呆望着他,觉得他有点儿烦。
可是有一天,他忽然不见了。
宫婢们用药布蒙住嘴,半天功夫不到将他的住处腾空,东西全堆在空地烧了个精光。
何皎皎的屋子离得近,她也被关起来了几天,宫婢们来去匆匆,人人自危。
出来后,她听见小宫女们聚在回廊说闲话,“十三殿下这回估计是撑不过来了,不过……”
有人偷偷往后瞥了何皎皎一眼,看她一脸无知无觉,毫无顾忌道:“这位便宜郡主可真是命大,没让她娘勒死,十三殿下天天往她跟前凑,他屋里的宫女太监都遭殃了,她半点儿事没有。”
六岁的何皎皎听不太懂,她脑海中拥挤纷乱着她娘的哭声,陡然分出一丝清明思绪。
她明白了,凌昭染上天花,要死了。
何皎皎怕死,所以想要去找他。
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与人说,她听见凌昭在坤宁宫的偏院里,她便深夜里偷偷溜出去,去坤宁宫找她。
竟还真让她小小的一个人儿,趿拉着鞋子,走到了坤宁宫大门口去。
守值的宫人发现何皎皎后,将她牵到偏院外的一间堂屋里。
苏皇后彻夜守在那里。
她抱起何皎皎,温柔地问她跑出来做什么。
何皎皎当时,觉得那会儿的苏皇后瘦得很吓人,让她想起了她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