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面上带出点浅薄的笑,耸拉着眼皮,他长睫倾下,眸中不见光,晦暗不明。
何皎皎被他看得怔住。
且听少年一字一顿,语气认真地问:“何皎皎,你恨他们么?”
他话音将落,忽听旁边高唱道:“见来人身高八尺,披甲持枪,且是那恶神凶煞,一人挑众忠良不落下风哇呀呀……”
城门角落搭了一小戏台,方登场一白脸武生扮相的角儿。
吹拉弹唱,锣鼓喧天,耍过一道回马枪,腔音越发高昂尖锐:“突兀那~窃国贼也——”
“咚——”
铜锣巨响,震得何皎皎一个寒颤。
恨什么恨?
她凝眸少年面上,没听懂他的话。
心头莫名一慌,何皎皎不解地笑起来,“我要恨谁啊,凌昭?”
凌昭却也朝那戏台上注目。
白脸的反角儿踩着四方步,动作利落大开大合,手中一杆长枪虎虎生风,打得一干人等四处避让,不敢与其争锋。
过路人络绎不绝,但没几个往戏台上看的。
甚至有人百无聊赖打了哈欠,“这出与虎谋皮唱了这么多年,还没演腻呢。”
原来那戏台上唱得是一出陈年老戏,叫《与虎谋皮》。
“怎么了?”何皎皎喊凌昭回神。
半晌,少年方应道,“没什么,回了?”
“好嘛。”
何皎皎面上平静,将心中不安一点点收拢。
这些天,她总觉得……凌昭有些变了。
转眼,何皎皎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。
二人相伴走回停马车的客栈。
何皎皎琢磨了一路,上了马车也不肯放开凌昭,她把脸贴到凌昭背上,环住他的腰,悠长地唤他:“凌昭…”
她琢磨出了个大概,认为凌昭大抵是不甘心的。
于是何皎皎去缠他:“知足常乐嘛,凌昭。”
恨不恨的,何皎皎说不清楚,想起来到底怨得很,可怨天尤人的,日子还过不过了?
恨又如何呢,她跟凌昭好好的就成了。
何皎皎便告诉凌昭,“我怕冷,过了年,我们去云州吧?”
她生在北塞的裕阳,长在年年大雪的京城,然从小经不住冻,怕冷得很。
四季常春的南方,她还真想去看看。
双臂下少年腰身明显僵硬一瞬,他很快松懈下来,回首蹭了蹭少女面颊,“好……”
他方才起了点儿心思,让何皎皎那句“知足常乐”登时掐灭。
算了,他两都好好的,还招惹谁呢。
雪转眼下得大了,谁知凌昭这狗东西,变脸比变天还快,“你给爷进去。”
“挡着爷了。”
他反手抵住何皎皎额头,一把将她推进车厢里头去。
何皎皎顶着门帘子,跌坐下去,“你……?”
少女杏眸瞪视他片刻,羞恼成怒:“哪个稀得陪你在外头吹冷风啊?”
这人吧,就不值当有人为他心疼。
凌昭往后依了车壁,一手持缰绳,一手扬鞭,马拉车从裕阳城大道拐上回卫浪庄的小道。
他还摇头晃脑起来了,“云州住腻了的话……诶,要不这样吧何皎皎,咱就行走江湖,仗剑天涯去?”
“你放心。”
凌昭回过头来,冲何皎皎挑了挑眉,“爷绝对不嫌你娇气拖后腿。”
少年眼眸精亮,恢复了那股没正形的讨厌劲儿。
何皎皎给他气着了,把帘子甩过去糊他一脸,进车厢不理人了。
这个年,他们却过得手忙脚乱的。
两人都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长大,然而今非昔比,院子里只有两个聋哑的老人看着。
忙前忙后忙不过来,吃穿住行,他们好多事儿都只有现学。
出乎何皎皎意料,凌昭竟然什么都会一点点。何皎皎还得他帮忙,才能把头发梳个简单的样式,应付起来。
反正也不出门。
只是凌昭一拿到梳子,总爱敲何皎皎脑袋,挤兑她:“你当爷这一年行军白混的,就你娇生惯养,十指不沾阳春水。”
何皎皎被他挤兑狠了,把人撵出去关上门,每天要花个把时辰跟头发较劲儿。
凌昭第二天领了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进门,说专门给她梳头,“是这里驻军千夫长家里的丫鬟,信得过的。”
二人且算落了难,东躲西藏的,张岳给他们安排的身份是远亲,不好太张扬。
小丫头还没何皎皎胸口高呢,她觉得臊皮,追着凌昭绕院子跑了好几圈,要捶他。
凌昭边躲边喊:“何皎皎,你不识好。”
何皎皎恼得面皮通红,跺着脚反驳道:“我自个儿会梳,要你管啊。”
这下不是好多人都晓得她梳不好头发了?
如此打打闹闹,算不上有烦心事。
倒不尽然,但是何皎皎没有烦心事的。
凌昭却长久地如同有根刺横在心头。
燕东篱留的那只玳瑁小猫,没能送出去。
小猫已长得大了,体态纤长优雅,皮毛雪白光滑,一双罕见的鸳鸯瞳,一看就是个金贵的麻烦物件儿。
卫浪庄大多为驻军及其家眷,老实点儿的直接说养不了,敢接过去的无一不眼冒精光,转手不晓得要卖到哪里去。
凌昭抱出去过好几回,又都抱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