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昭听到身后的动静,但他不躲,正正让她举起石头砸到后脑勺上。
何皎皎一怔,羽睫坠泪,少年挺拔身躯应声软倒,登时滚了一脑门血。
他没有就此晕死过去,躬腰想要起身,脱力又摔下去。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他干脆佝身仰倒雪地上,肩膀抖出呕哑一长串闷笑。鲜血打湿睫毛,视线模糊中他看少女身影虚实变换,他执拗地喊她,“何皎皎,你可真狠。”
她唯独对他,可真狠。
白猫落地后,吓得一溜烟儿蹿到了假山上,何皎皎原想不管不顾抱它走。
夜色四边合拢上来,她眼前发着白,挪不动脚,凝固在凌昭身边。
“哈哈……”
她望着凌昭,于是也跟着笑,边笑边落泪,且咬牙切齿地骂他,“你个疯子,你同我发哪门子疯?”
她颤着手俯身去扶他起来,凌昭不干,一把又拽得她摔到他身上。
他血淋淋地去贴她的脸,血在雪夜里冻成冰冷的铁锈味儿,他翻来覆去,魔障般还是那句话,“何皎皎,咱俩没完,我跟你没完。”
何皎皎推不开他,揪住他衣襟,哭似笑,笑也是哭。
揭谛,揭谛,婆罗揭谛。
一起疯了算了。
雪蕊带人寻了过来,凌昭让取竹姑姑领到远远一边儿的厢房里去上药。
太后拧干帕子,给何皎皎擦去脸上的血污,和红肿的唇。
何皎皎一动不动,乖巧而呆楞,久久落不回人间似得。
“皎皎,你们俩……”
老人叹息悠长,终究没忍住落了泪,“你们怎地闹成这样了?”
何皎皎目光转向她,半晌说不出话。
是啊,她和凌昭怎么成这样了?
怕人再犯混,太后不放心让何皎皎独自回去,她想了想,喊手底下嬷嬷们手脚麻利收拾好行囊,决定跟她一起回宫去了。
队伍整备好,何皎皎搀起老人正要登车,夜色浓郁处马甩了蹄,兵甲锐响。
凌昭脑袋上缠了一圈白纱,外批件青碧的氅衣,长身立在朱墙碧瓦的雪景中望来。
灯火昏昏,他阴郁的视线紊绕不散。
取竹姑姑一脸为难地走近,“老祖宗,殿下,十三爷说山路崎岖,他领一队羽林卫护送你们回京。”
太后张嘴刚要说话,何皎皎拍拍她手背,“老祖宗,随他去吧。”
手心手背都是肉,老人家夹在他们中间,何尝不也伤心难受。
她们坐进车厢,帘子一搭下来,便将外头的风雪人声,全部隔绝了。
只是火把光亮汹汹,一侧窗纸上,印了一路少年高大的身影。
子时正,太后方在慈宁宫安置歇下,何皎皎还是回坤宁宫。
宫婢们进进出出,准备伺候何皎皎洗簌,她独自歇在交椅上出神,脑中堵胀。
绒绒死了,凌昭说要和她没完。
一幕幕回想,伴随着老人的哭声,“你们怎地闹成这样了?”
烛火跳跃,光线一暗,何皎皎目光落到旁边小几上,雪蕊做针线活的竹篓没收,一把倒放的剪子刃尖寒冷。
苏皇后,凌昭……无数的面孔滑过眼前,何皎皎筋疲力竭,恍惚地想。
他这是在与虎谋皮。
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。
雪蕊端着铜盆伴两名小宫女跨进门内,她目光一转,铜盆当即摔落地上,水花四溅。
“殿下!”
“殿下,您这是干什么呢殿下。”
殿内一阵惊慌失措,雪蕊扑过去攥紧何皎皎手,一时竟无法从她手中抢下剪子。
她急地嘶声哭道:“殿下,您干什么要如此作践自己呢?!”
拉扯间少女裙摆落满青丝,一边长发已是残缺不堪,何皎皎散开发髻,几剪子利落缴了自己头发。
脸色惨白的宫婢们死死拉她胳膊,何皎皎动不了,杏眸含泪,便笑着求她们,“雪蕊,雪蕊…我什么都不想管了。”
“阿弥陀佛,我皈依佛门成了吧,我出家去,我六根清净,别逼我了,别逼我了。”
苏皇后闻讯赶来时,瞧见的便是何皎皎披头散发,疯疯癫癫的模样。
闹了好半晌,众宫女投鼠忌器,居然都没抢下她手里的剪子,反让她挣脱了出去。
而何皎皎不剪头发了。
她鞋子都蹬掉了,赤脚站到大开的窗边,风雪凛冽吹得她衣摆发丝纷飞,少女杏眸亮得吓人。
“不许过来!”
剪子尖锐的一端,让她抵到细嫩脖颈间,脸上神情近于落入困境的幼兽。
“善祥,放下!”
苏皇后那慈眉善目的脸上,难得露出厉色,随即缓和下,“善祥,你怎么了?把剪子放下,过来跟母后好好说?”
她摈退众人走上前,轻声哄她。
“母后。”
何皎皎语气眷恋,泪眸向苏皇后露出笑,她心里却掂量了一下,与她之间的距离。
她有些魔障了。
满脑子想,她现在忽然冲过去,有几分把握,能用剪子刺进苏皇后脖子里,将她一击毙命。
然后呢?
她痴痴地盯着苏皇后,杏眸中似乎已瞧见温婉端庄妇人,血溅当场的模样。
少女心跳重起来,喉腔生津。
然后呢?
苏皇后死了,还有好多人,不让她和凌昭好过的人,实在太多太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