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萧木头。”
凌昭反应倒出乎何皎皎意料,他弯腰拍掉衣摆上的灰,没有跟人争执起来。
何皎皎听错了,语气诧异问道:“削木头?”
“萧重山,萧母妃那外侄儿。”
凌昭面上虽然神情如常,却没忍住语气不屑,嗤笑一声,“就一木头疙瘩,爷早晚收拾他。”
凌行止一道谕旨,把凌昭扔到禁军里头当甲等兵,说是要挫一挫他的性子。
可他身为圣眷正浓的皇子,有几个不长眼的敢惹他。
还真遇上了。
萧贵妃的外侄儿萧重山,今在羽林卫左营风字旗下任掌旗。好巧不巧,他现在正是凌昭的直系上峰,为人木讷不懂变通,专门管凌昭这位下来历练的皇子。
“你少惹事儿。”
何皎皎坐到窗边去,软声嗔了凌昭一句,看他耸眉搭眼的,噗嗤笑出来:“你活该,谁让你先前抢人家东西。”
而说到这里,何皎皎却不由得想起嘉宁,她好奇,撩着帘子偷偷看出去。
烟雨成雾,走远的男人身影模糊,不太看得清。
何皎皎忽得心下怅然,如若……
她连忙止住思绪。
瞎想什么呢,嘉宁已经嫁给了赵玄通,二人新婚燕尔正好着呢。
“你看他作甚,你认得他啊?”
凌昭瞧何皎皎神情不对,不干了,又堵到窗边来,这回沉脸了。
“我去哪里认得他?”
何皎皎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,“好了,我要走了,你过去吧,小心人家拿军规罚你。”
却听后边一声娇呼穿透而来,“雪儿!”
两人一起被吸引得望过去,雨雾迷蒙,城门下光昏昏,何皎皎车辇后空出数丈,不远不近停着嘉宁的车。
车上跃下来一道白影,嘉宁紧跟着跳下车,去捉那道白影。
是小白狐,嘉宁叫它雪儿。
它身姿灵活,不服嘉宁管,跑出去后到处乱蹿。
“你们愣着干嘛,帮本宫抓住它啊,不许伤着它了!”
嘉宁捉不住,呵着城门下的羽林卫帮她捉,引出一阵躁乱。
最后,小白狐跳上黑甲男人肩头,让他一把按住。
萧重山拎着小白狐,走到了嘉宁面前。
天色晚了。
过卡的行人寥寥无几,烟雨冷清,无声飘落。
凌昭长身斜在车窗外看热闹,臂膀上忽然一紧,何皎皎靠在他身侧,从窗内往外探,揪紧了他衣袖。
他扬声问道:“当初是你说要给十姐的,怎么,现在舍不得了?”
他以为何皎皎舍不得小白狐。
“不是……”
何皎皎忽上忽下,紧张看着嘉宁与萧重山面对站了片刻,她方一言不发,从男人手里接过小白狐,动作缓缓。
萧重山抱拳朝她行礼,嘉宁略一福身,回过礼后转身登上车辇。
萧重山也往后,重新整列羽林卫的队伍。
细雨密密,墙角水雾弥漫,扰人视听,乱人心扉。
何皎皎咬住下唇,蓦地无措,她惴惴不安地想,嘉宁……不至于拎不清吧。
她没想过嘉宁竟还能跟萧重山遇上。
她不会弄巧成拙吧。
“何皎皎,你要真舍不得……”
身侧一暗,凌昭朝她依来,眸子盯紧嘉宁的车辇,沉声认真提议道,“爷再去给你抢回来?”
“抢抢抢,你是哪个山头下来的大当家?!”
何皎皎登时火冒三丈,气得用力打了他肩膀一下,“要不是你开始把它抢回来,我怎会遇到这么多糟心事儿?”
“嘶——你别不识好,不是……”
凌昭却是让她一巴掌打得脑中灵光一闪,连点成线,寿光及今日种种回想。
他恍然大悟,不可置信挑了眉,“十姐和他?”
何皎皎忙说,“不是,你别乱想,不许出去乱说!”
倒成了欲盖弥彰。
凌昭掠过萧重山一眼,无所谓地扯扯嘴角,“关爷什么事儿,爷才懒得管。”
何皎皎心里揣了事儿,跟他再无闲话,搭下窗帘子,让车辇走了。
外头蒙着细雨,车厢燃着灯烛,何皎皎怔怔出神许久,竟觉得闷热。
她便靠回窗边,掀开帘子透透气。
车辇慢悠悠驶进了禁宫中。
春日晚,不见晴,风且寒,雨下得略微密急了,不一会儿何皎皎指尖僵冷。
“殿下,近日来时晴时雨,最容易着凉,您仔细些。”
雪蕊上前为她拢了拢披风,柔声劝道。
何皎皎怕冷得很,回过神来往后退了退,雪蕊刚要撂下帘子,手腕忽然被何皎皎用力拽紧。
她惊讶抬眸,见少女神情慌慌,杏眸闪躲着从窗外收回目光,却又自己飞快撂下了帘子。
何皎皎甚至坐到了车厢最后头的角落里,她埋着脑袋一声不吭。
雪蕊看过去,少女浓黑的眼睫轻颤,已把嘴唇咬得发白。
雪蕊比任何人都清楚,这是何皎皎最慌乱无措时,逃避某些事物的怯懦模样。
她不动声色,装作合窗,撩开帘子往外探了探。
朱墙碧瓦,探过枯枝还未生出新绿,一条长巷矮窄。
雨幕中一道清瘦身影扶着墙,他腰身佝偻,缓步艰难前行。
他披的青氅逶迤拖进泥水里,尾部黢黑泥泞,脏得看不清本来颜色,至他腰身肩膀,大大小小脚印覆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