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这苦命的江宫主哦……
“怎么还被狗咬了呢?”
随春夏的眼泪一道洒下的,还有漫天的大雨。
这个灰暗的午后,是春夏拼上全身气力,将江岚影背进启明宫安置。
窗外狂风骤雨,天,似乎再也不会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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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是否是因为那天淋了雨,江岚影发了一场高烧,烧得人气息衰微、昏迷不醒。
她似乎铆足了劲,要把仅剩的气力全部化作高温烧出去,就像火焰一样,最后炽烈淋漓地燃烧一次,就走向烛冷灯熄。
其间摇光来过一次,一只脚还没迈进启明宫的门槛,就被春夏挥舞着花剪给打了出去。
那矜贵的帝君叹了口气,遥遥往错杂的宫室里望了几眼,莲藕似地拉了几回丝,就抬抬手,叫春夏同他出去。
不知摇光跟春夏说了什么,总之春夏是嚎啕大哭着回来的。
自此之后,摇光再也没有踏进启明宫半步。
又过了三天,江岚影悠悠转醒。
她似乎做了一场大梦。
梦里她想起很多很多叫人难过的事:
她想起幼时流浪街头饥寒交迫,想起影宫里不得不提起的屠刀,想起她为了活命,曾杀了那么那么多的人,想起金犀城破,想起她无从选择的、遭人恐惧唾弃的一生。
她一桩一桩、一件一件地痛苦地想着,几乎要被压垮在难以自制的情绪里。
然而最终叫她崩溃的,是她梦见了“万骨销”的形成。
所以她醒了。
她醒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,春夏正在擦拭她屋里的梅瓶。梅瓶上浮起的埃尘在日光里清晰可见,笔直的光束照在身上很有些热量,可江岚影却只觉得冷。
“南塘如何了?”
她嘶哑的嗓音被春夏误以为是哪个腐朽的柜子开了门,低头排查了一圈,才疑惑地仰起脸,一眼撞见床榻上苍白的人。
“江宫主你醒啦?!”
春夏一激动手一滑,可怜的梅瓶就往地上摔去。
江岚影下意识勾起食指,催动法力去接,可枯竭的经脉里并没有什么东西流出,那只梅瓶最终还是摔在地上,碎了个清脆。
铛。
碎瓷声里,江岚影恍惚地收起食指,团到掌心里攥紧。
春夏已经向她走来。
迎着笼罩而来的影子,江岚影又问了一次:“南塘如何了?”
“南塘?”
春夏脚下一顿。
“南塘很好呀。”
小仙娥疑惑地挠挠头,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。
听到答复,江岚影明显松了口气。
却没能说出第二句话。
大病一场,江岚影改了性子。
她变得沉默寡言,不再作锋利的打扮,每日只将长发从头梳到底,穿一袭拖尾长长的绛衣,成日站在窗边看日头东升西落,再西落东升,不再开口问有关世俗的任何事。
一骑当千的魔尊成了行尸走肉,但胜在情绪稳定。
只是她每晚依然做梦,夜夜都梦见“万骨销”吞噬人间的惨状。
这晚,持续的噩梦叫江岚影觉得五脏六腑抽痛,人像是坠下万丈高崖一般,身底陡然一空。
她十指紧绷,人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。
被噩梦惊醒的时分,江岚影转过头,望见雕花窗棂下大束大束的月影草。
是梦。
是梦。
江岚影一面喘息,一面松开紧抓的薄被,被她抓过的地方微微湿凉。
她正在启明宫的卧榻上,没有去什么人间,她心心念念的“禧”也没有堕为“万骨销”。
日光转过檐角,外边已然是可爱的清晨。
江岚影总觉得心口压着什么东西,她想去屋外转转。
她洗漱、整装、推开门,立刻见到了守在门外的春夏。
“江宫主早。”
看到她时,春夏洋溢的笑容松动了一分。
“江宫主脸色怎么这么差?”
她仰起头,仔细瞧江岚影,“又做噩梦了吗?”
江岚影懒于应付,也未看她一眼,目光始终高高地飘在春夏头顶之上,迈步就要往前走。
“江宫主。”
春夏退开一点,依然挡在她身前,“天帝陛下有令,不准江宫主离开启明宫分毫。”
小仙娥的眼中带有一些不甚确定与怯懦,可身子却如铜墙铁壁一般,坚定地横在那里。
江岚影转开眼,目光擦过檐角,望见半空百般叠加的禁制。
她:……
她现在身子倦,懒得起什么冲突,被这样一搅和,也没了晒太阳的兴致,干脆转身,回屋去。
春夏从未见过这样好说话的江岚影。她心里松了口气,却又觉得有些愧疚;她想叫住她,却又没有勇气。
几番纠结之下,她只是垂了眼,向着江岚影的背影,小声嘟囔:
“我放了那么多的月影草,按理说,她不该再做梦的啊……”
熏风将这声嘟囔送入江岚影耳中,她靴跟一顿,转眼望去窗下。
雪白的月影草正在日光下招摇。
春夏说得对,有这么多月影草放在她屋内,她不该再做梦。
一个悚人的念头于江岚影心底滋生。
那不是梦。
这世上,有另一种东西与梦境肖似——
是天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