狭缝中透出些模糊的影，它看上去就像一道门。
摇光长身立于“门”前，不经意地甩了甩手背上纵横的血。
灼华识海一片空白。
这什么怪物。
硬是徒手将六道轮回撕了个窟窿。
摇光一脸寻常相，似乎他撕开的并不是什么轮回，只是一张受潮腐坏的草纸。
“今日便先如此，等回去了，再向后土请罪。”
他轻飘飘地说着，轻飘飘地迈入“门”中。
江岚影自然跟上，接着是急吼吼的灼华。
月老与司命对视一眼，无奈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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轮回的狭缝是个很神奇的地方。
它不属于六道中的任何一道，可每一道中的风景它又都能蹭上一些。
于是这里一步一景、光怪陆离，饶是看上几千上万年都不会腻。
潇潇松叶下，一行人望见个闲坐对弈的影。
“恩人！！！”
灼华一阵风似地向那人影奔去，卷起满地草丝落花。
他扑跪在人影身边，人影一双眼还定在棋盘上，搭在膝头的手很自然地揽住灼华的肩，另一手缓缓落下一枚黑子。
江岚影随摇光站定在丈远外，遥遥扫量着那活在传说里的卯日星君——
他如今只是一抹很虚弱的残魂，身形透明得能映出背后的松枝，可他既不怨苦，也不飘摇，端坐在那里的样子就像是旭日泰山。
“旭日泰山”向他们抬眼。
“你来了。”
他见着摇光也并不惊讶的样子。
“你长高了许多。”
摇光最是笨嘴拙舌的那一个，他看着卯日，硬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，身子僵直着，也忘了跪。
卯日很是熟谙摇光那德性似的，拎着灼华的后领叫人站起来，带着他一起走向摇光。
这一路流云煌煌、光辉璀璨，江岚影心里想着，他不愧是曾掌日出的神祇，当真能照亮人的眼，亦能照亮人的心。
摇光方才发了疯似地想见卯日一面，见了，又怯懦。
“卯日前辈。”
月老替木头似的摇光开口，“小帝君蒙您恩典，始终追随您的旧志，如今，已是一代天帝了。”
卯日吟吟笑着，那样慈爱地看着摇光。
摇光根本承受不住那样善意的眼神。
他在卯日面前，是有罪的。
他本能地想跪，却被卯日察觉到了端倪，提早攥住了他的两只手腕。
摇光将头按得很低，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，肩线止不住地发抖。
“前辈，我很抱歉。”
很抱歉让您撞见我受辱。
很抱歉让您出手相救。
很抱歉害您落罪，贬下雍州。
多么卑微又古怪的逻辑，但在摇光这里，居然是成立的。
“你在抱歉什么？”
卯日低声问，一双眼关切又鼓励地瞧着摇光。
可惜摇光又说不出一句话。
卯日很温和地接续：“救下你，我很高兴。若是昔日同僚在此，我还要鼓吹一番，你瞧，我救下的孩子当了天帝，我还要跟着沾光。”
摇光湿红的眼尾轻轻上扬。
他和卯日一起笑起来，眼底却有一行湿迹划过。
终于，他也可以成为爱他之人的骄傲了吗？
可他怎么这么难过。
“魔尊。”
被突然点了名的江岚影转过眼。
她不知道卯日怎么会认得她，但卯日望来的眸色里全无敌意，她也放下了许多戒备。
卯日将摇光的手好好地交到江岚影手中：“这孩子性格沉闷，往后还要你多加担待。”
江岚影：……
她对卯日倒没有什么意见，但还是一把扔开了摇光的手——
她觉得哼哼唧唧的摇光不太长脸，跟他攀上关系，有点丢人。
摇光像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狗一样，湿漉漉地抬眼，瞧着她。
江岚影在绛衣下摆上蹭了蹭手，垂着眼并不看卯日：“卯日星君，我与摇光历经波折才走到今天，我会待他好。”
“魔尊行事我放心。”
卯日稍稍颔首，“五百年前人间大劫，恣意窜长的怨煞牵扯得‘萧’险些爆发，若不是你拼上毕生之力镇着金犀城，待到‘萧’火上浇油，恐怕整个人间都不复存在了。”
这是所有人、甚至摇光都不曾知道的，江岚影也从未提及。
她人听得脊背发凉，眼珠悄悄往一旁转去：……
呵，呵呵。
你知道得可真多啊。
“什么？”
月老睁大眼，“卯日前辈，您是说五百年前金犀城并非坐视不理，反而是因为镇着最要紧的关节，所以无法前往九州施救？”
江岚影被摇光的目光一刺：……
好了。
不要再说了。
“本座是魔头。”
她自暴自弃地抬眼，“魔头隔岸观火、坐视不理，又有什么奇怪？”
“你不是。”
四位大神仙齐齐开口。
江岚影被噎了一回，偏转过头，眼底兀地一烫。
谢谢。
她在心里悄悄地说。
“五百年前，我放心地将人间大劫的余烬交给你，如今，我放心地将我视如己出的孩子，交给你。”
卯日向着江岚影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