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数人一挨上黑潮就化成一缕青烟,连挣扎都不能。于是这残酷的祭祀场上居然没有哭叫,也居然没有哀嚎,倒比哭叫了哀嚎了更加沉重压抑,叫人连呼吸都要使上全部气力。
小道士搓弄着指尖的黑雾,掌中起了一层薄薄的湿汗。
他心里盘算着对付尖角怪的办法,眼睛却管不住地往两侧去瞟,口中叨念的咒诀没一阵就变成了:“十、九、八……”
他在倒数什么时候该他去死。
“一。”
小道士睫毛一抖,眼睁睁瞧着身边人跌了下去,血肉顷刻剥离成烟,只剩下一节不知是哪个部位的白骨在黑潮里浮沉,还冒了几个泡泡,才终于消失不见。
轮到他了。
小道士喉间有个鼓包上下一滑。
他腿有些软,想着就要仰倒过去,后心处却立刻推上一只手;他本能地挣动,靴尖蹭着碎石砾往前,半只脚掌就腾空。
后心处的力道蛮横且不容置喙,小道士一低头,冷汗就落进深渊里——
他真的只有一只靴跟还在岸上了。
“慢着。”
与此同时,高台上的江岚影开口。
第19章 重生第十九天
听到“紫衣长老”出声,小道士背后的魔修立刻从掌心中化出一条锁链,锁链直甩而去缠上小道士腰际,险险将腾空的小人儿给拽了回来。
咚。
小道士跌坐在地,尾骨锥心地疼,他缩了缩曲起的腿,眉心聚起几滴湿汗,汗珠顺着他虚脱后苍白的脸颊滚落。
“紫衣长老,有何高见?”
高台上,先任魔尊转眼过来。
他离得远,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,似小刀般刮骨。除了江岚影之外,所有的长老都恐惧地弓起身子,给最顶上的先任魔尊看他们无辜的发顶。
江岚影却没瞧那老东西一眼,目光始终落在深渊。
“无他。”
她淡淡地,“我瞧那帮蠢货眼拙。祭此阵眼需至刚至烈之人,他们却搞来这么个胆小如鼠的,怕是要坏了好事。”
“嗯。”
先任魔尊的声音懒懒传来,“那便换人。”
说着,深渊旁看管小道士的魔修便被一股无名之力击中,人立刻腾空而起、直坠深渊。
同时喊出了仪式中的第一声凄厉惨叫。
听着惨叫,小道士缩得更紧了些,脸直往膝窝里钻。
“看来这个也差些。”
先任魔尊说得有些惋惜,又似乎全然漫不经心,“继续。”
旌旗下,杀戮永无休止。
小道士慢慢蹭进阴影里,江岚影落到他身边,拎着他的后领让他站起来。
没有人在意这个角落。
江岚影并指解掉小道士腕间的枷锁,小道士这才将押在身后的两只手拿到面前来,捋平那抹黑雾,很有些欣喜地对江岚影说:“我找到对付尖角怪的办法了。”
江岚影瞥去一眼,目光很快回正:“如今只等印信出现。”
她说得心不在焉,没忍住又瞥去一眼。
她看到,小道士十根指头上的指甲都被黑雾侵蚀光了,嫩处血肉模糊,随时都有可能见骨。
江岚影皱眉。
“小秋。”
“魔尊大人。”
哪曾想小道士同时皱眉抬眼。
“你说。”
小道士谦让她。
“本座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江岚影转开眼。
大魔头的良心只在一瞬,过了这村没这店。
“你说。”
江岚影给小道士留了耳朵。
“魔尊大人。”
小道士松了松眉心,“当年……我是说六百年前,紫衣长老也替你说了情吗?”
他非常迫切地想听到,江岚影也和他一样逃过此劫,她也没有被推入那销骨的深渊中。
可江岚影没能说出叫他高兴的话。
她沉默了一阵,然后摇头:“怎么可能。”
她被推进了深渊里,无边怨气噬骨地疼。
小道士张了张嘴,却没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。
问她如何脱生显得太冷漠,宽慰她又显得太无用虚伪。
然而这两句话都是他如今最想说的。
还好江岚影主动开口:“此地位于旧城正南,正南离位,离为火。”
离为火……
小道士忽然想起什么,身子猛地一震:“所以你的业火……”
江岚影缓缓点头。
她的业火就是从这深渊中炼化出来的。
凤凰大难不死,合该浴火重生。
“当年因为本座,祭祀仪式横生变故,并未顺利完成。”
江岚影平静地,似乎在说毫不关己之事,“然而如今,为了让印信主动现世,需等仪式落成。”
小道士一边听着江岚影的话,一边望着深渊:
百面旌旗之底,很快就空了半圈。
仪式进行过半,浓云循迹而来,黑压压地绕着整座太阴山。
要下雨了。
小道士正这样想着,天际便划过一道惊雷。
太阴山是凡世最高峰,距天最近,雷影几乎能落到咫尺。
小道士心神绷紧,云边北斗七星之尾的摇光星随之扑朔明灭。
星斗俯看人间诸事,是神明照拂信徒的眼。
“人间……人间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