幻境终了,高天与大地皆绽出几道细长的豁口;气流自豁口中穿行而过,整个幻境就像一只被划破的风灯。
江岚影平静地俯身,从满地疮痍中捡出一根白竹签的糖画——
在此之前,糖画是被紧紧地攥在一只瘦削冰凉的手中。
江岚影将其举至面前,专注地端详。
光经过琉璃似的蜜糖,如繁盛明亮的灯火一般,映在她的眉眼之间。
糖画绘制的,是一位意气风发的绛衣女子,绛衣女子手中牵着纸鸢的线。
只可惜,线断了,纸鸢也不见了。
雍州城的纸鸢再也不能飞上天际。
第27章 重生第二十七天
幻境散去, 回到北斗七宫中时,江岚影半跪在地,脚边躺着那只残破的昭明灯。
昭明灯的灯纸如雪片一般散落满地, 内里的火也熄了,冷掉的灯油被打翻, 清亮亮地沿着砖面流淌。
江岚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沾了沾灯油, 拿到眼前看。
水质的灯油顺着她的小指蜿蜒而下,碰上那枚乌黑的环戒, 环戒的颜色变浅了一些。
这是……
江岚影神思一凛。
“这是‘禧’。”
月老本已转身,闻言又垂眼看过来:“你说什么?”
“这是‘禧’。”
江岚影仰起头,“这昭明灯的灯油中掺有‘禧’的水。”
月老立刻弯腰, 也沾了沾那灯油,在指尖捻。
“天璇小儿……”
竟连“禧”的心思都敢动。
这全白的昭明灯,记录的就是他抽干“禧”的罪行。
江岚影没作声, 只定定地看着摇光。
摇光垂着眼, 没有任何解释。
行。
江岚影张开五指, 每一根指头上都凝练月华,延伸出五条细直的银线, 银线破空而去。
接着,江岚影五指一攥。
银线绷紧,拖着五只雪白的昭明灯从四方而来。
刷。
江岚影掌中刀光一闪,五只昭明灯齐齐拦腰折断,丰沛的灯油泼洒而出, 溅落满地。
每一点灯油中都浸满了“禧”的味道。
月老怔住了。
“天玑, 天权,天枢, 玉衡,开阳……”
她转眼向着摇光,“他们……”
“月老你也别瞧他了,他并非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。”
江岚影瞥一眼沉默的摇光,又转向月老,“还需要本座把景曜的昭明灯也剖开吗?”
月老:……
这时,残灯堆里忽然传来窸窣之声,一点火光灭而复明,连带着那只残灯都歪歪扭扭地飘了起来,灯身在凛冽的夜色里慢悠悠地转,很有一种诈尸的美感。
是最开始的,那只天璇的昭明灯。
出了这等诡事,摇光终于有了些反应。
他抬起眼。
目光所至,气劲横扫而出,将那只破灯扫了个挫骨扬灰。
整座北斗七宫都被他的气劲震动,发出“铛”地一响。
春夏从未见过摇光如此生气。
可摇光面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他扫了眼剩下的残灯,转身离去。
月老思量着事情,始终没有抬眼;江岚影倒是看了他一阵,直到听见月老唤她,才收回目光。
“江宫主。”
月老缓缓地,“景曜共其五子所做的勾当,我们天界并不知情。至于摇光,我更倾向于他并未参与其中,对此也知之甚少。”
“嗯。”
江岚影敷衍着,没说信,也没说不信。
“我还有事,先行一步。”
月老向江岚影点头。
“不送。”
转瞬之间,偌大的北斗七宫只剩江岚影和春夏二人。
“江宫主,不如我们也——”
春夏转到江岚影面前,急急收声。
方才摇光和月老在,江岚影的神色还是散漫的,话也说得轻松又事不关己;只是如今,她的神情变了。
那种神情,春夏看上一眼,就有一股寒意自背脊窜至后脑。
她觉得江岚影什么都干得出来。
江岚影泰然自若地站起身,泰然自若地化出红缨鬼头刀,而后毫无预兆地向前一抛。
“江宫主三思——”
随着春夏的惊叫,红缨鬼头刀横飞而出,万年基业北斗七宫,一千三百三十座宫室轰然而塌。
江岚影站在夜风里,合上眼。
砖瓦碎裂的叮咚之声响得震耳,余韵宏大绵长,徘徊不绝,似若昆山玉碎,凤凰啼鸣。
她觉得这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。
.
天牢的典狱闻询赶到北斗七宫时,天已大亮,江岚影正坐在碎砖碎瓦堆上,把玩着一支漆黑的木簪。
典狱和他带来的百十天兵全都傻了,他们怀疑他们来错了地方——
那么大的北斗七宫,那么梦幻缥缈的逍遥封地,那一千三百三十三座宫室……一夕之间,全成了破烂。
这换谁谁不发疯?
日头太大,废墟里又充满了亮晶晶的琉璃瓦,那顶上的人就坐在光中,典狱抬头一望眼都要瞎了,不得不抬手在眉骨上一挡,才扯起嗓子喊:“大胆逆贼速速就擒,坦白从宽,缴械不杀!”
江岚影靴跟一动,一块尖瓦便从坡上滚下,直奔典狱的面门而去。
典狱大惊,往旁侧一跳:“你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