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是在研究“萧”时,她曾在某本古卷中翻到过:
人间的两处关键阵眼,“萧”与“禧”,一掌凡世凄苦悲愁,一司红尘欢愉喜乐。二者天然平衡,互为掣肘;同时也互联共通,可以相互转化——
如果“禧”中的欢愉被挥霍无度,就会堕落成比“萧”还要凶煞的“万骨销”;如果“萧”中的怨煞被功德平抚,就会跃升为比“禧”更近极乐的“却长生”。
“万骨销,阵如其名:穷凶极恶,挫筋销骨。”
江岚影回答摇光,“与之相对的是‘却长生’:若得此乐,长生不换。”
“言简意赅。”
摇光表扬她,“本君知道,魔尊想要还‘禧’于人间,本君与你一样。所以,本君会再入南塘——”
“不可。”
“帝君三思。”
月老和司命同时冲口而出。
没赶上大流的财神弱弱举起小手:“附议。”
春夏捏着袖口:“天帝陛下,你才逢牢狱之灾,受了那样重的雷刑,后又分神遇劫、动摇元神,一直到如今,事情一件挨着一件,你连片刻喘息都没有,可怎么熬得过啊……”
小仙娥说着,几乎要哭出来。
“小帝君,春夏说得对。”
月老正色道,“你也说了,‘禧’已有堕为‘万骨销’之相,那就是比阿鼻都不如。你全盛之时单刀杀入,都不一定能站着出来,何况如今。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,我与司命财神,会同天璇会上一会。”
“对。”
财神将金元宝往桌上一摆,“帝君放心,我这些年攒了不少功德,区区‘万骨销’不在话下。”
“司命亦然。”
摇光被他们夹在中间,正要开口反驳这个,另一个就又搬出了一套大道理。他从春夏看到司命,又从财神看到月老,每个人都在嘈杂地说,没给他留一点分辩的机会。
“本座同意摇光御驾亲征。”
浊流之中,这句话就像清泉一般,浇上了摇光的眉心。
他抬起眼,看向对面的江岚影。
江岚影也在人群中,坚定地望着他。
她心里想的是,让摇光去,让他死在南塘下、死在“万骨销”里才最好,免得她动手。
何乐而不为。
剩余四人也不再说话,齐齐看向江岚影。
江岚影也不怵:“看本座干什么。”
她翘起二郎腿:“你们也太小瞧摇光了,他是那久缠卧榻的病秧子么?他不是。”
她又给摇光添了把火:“你当然可以去,本座也去,一起。”
她的每句话都说在摇光的心缝里,他定定地看着江岚影,虽没说话,但月老瞧见他那不值钱的样子,就知道这玩意儿是王八吃秤砣,铁了心。
“那便一起。正好那是南塘,你比我们都要熟悉。”
月老打不过就加入。
“得。”
财神把元宝抱回去,两根帽翅颤巍巍地摇。
江岚影睨着摇光:“何时动身?”
“择日不如撞日。”
摇光站起来。
司命绕过去,把春夏找来的药包“啪”地一声扔到摇光面前。
摇光拾起药包,在鼻前晃了一晃:“司命,不必给本君下这么重的迷魂散。本君有分寸,不会直接去南塘送死。”
他放下药包。
“本君要回摇光宫,拿一样重要的东西。”
他看向江岚影,“魔尊,你可愿同行?”
江岚影攥起落有观音莲印的手:……
她有的选?
·
月老祠位于仙宫最繁华集聚之地,越往北去,宫室越稀落;等山林景致越发天然粗莽,寒叶之间只能窥得一处雅苑时,就到了摇光宫。
跟北斗七宫那样宏大的宫殿群相比,这摇光宫实在称得上清丽——
直接点说,就是寒酸。
寒酸到宫就是宫,殿就是殿,没有一点另外的装潢,也没有什么居住过的痕迹。
江岚影懒得跟着摇光到处跑,非要掌心里的观音莲印催促着,她才肯慢悠悠地挪动三两步,于是始终远远地在摇光身后缀着,勉强维持着一个不跟丢的距离。
她出神地想着南塘的事,靴跟百无聊赖地,描画着青砖上凸起的花纹。
景曜当年窃走“禧”,是在天界与凡世之间搭建了一条通路。通路的一端连着雍州,另一端应该就藏在南塘下。如果能重新开启通路,那么——
忽然地,她描画着花纹的靴跟一沉。
某条细小的青砖纹路被她踩了下去。
有机关。
江岚影挑起一边眉毛,收回脚。
被她踩中的那块青砖上,所有的纹路都一齐凹陷下去,复原成平滑的砖面;随着这块特殊的地砖向一侧转去,其下的暗道口缓缓出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
江岚影抬眸,望一眼摇光:
摇光一步未停地走在前面,并未觉出端倪。
江岚影在暗道口前蹲下来。
暗道口内是一段向下延伸的黄土台阶,台阶底部隐隐约约透上些炬火的光。
似曾相识。
她定定地,看着昏暗的深处。
恍然间,一幅画面跳入她的识海:
同样是这般的黄土,这般的火光,这般阴冷的地底,她看到很多的血、锋利的剑与裴临苍白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