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岚影知道, 如果她没有煞气傍身, 如果那几个神仙从他们的傍身结界里出来,那么他们的下场就和这根发丝一样——
被铰碎成拢不齐的渣滓。
然而此时境况之凶险, 还不及真正“万骨销”的千分之一。
真正的“万骨销”不会像“萧”一样,只祸害一方水土,叫其寸草不生、日月无光;“万骨销”的影响将波及三界,令天不是天、地不是地,从十方阎罗到诸天神佛,谁都别想苟活。
江岚影光是想着,就觉得遍身发冷。尤其是后颈,总觉得有细细的气流在吹。
她伸出两指,往后颈一探。
似乎……真的有风。
但那“风”也在被她察觉之后,就戛然而止了。
江岚影按着性子、环视四周:
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里,依然只有傍身结界微弱的光芒在亮。
这时,她的手背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。
拍上来的触感冰凉、湿滑、黏腻,江岚影端了整个南塘的心都有,反手就是一道业火。
明亮的火光呼啸而去,在极近的地方照出一张泡得浮肿死白的脸。
大白脸底下缀着极小的身子,在移动时,那身子就拖在后边成为细小的尾巴,这样的构造让这东西看起来很像是一条丑陋的蝌蚪。
“倾坟?”
江岚影歪头,劈手而出。
火光自她的五指之间笔直向前,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。
刷拉。
倾坟被从中一分为二,就像两条破烂的白布条一般,悠悠地向渊底落去。
江岚影用业火化出一方软帕,仔细地擦着手。
倾坟这种鬼并非是活人所化,乃是无数游魂枉魄的集合,比怨鬼更怨,比厉鬼更厉,往往消耗一整座山的坟头才能炼出一只,故名曰“倾坟”。
江岚影擦完手,将脏了的软帕往渊中一丢。
她眼瞧着软帕碎作齑粉。
“萧”中也有几只倾坟,不过瞧着都不大精神;这种东西需要源源不断的怨煞供养,供养得好了,吞山掀海都不在话下。
江岚影默了一阵,于黑暗中化出红缨鬼头刀,倾身俯冲而去。
在她采取行动的那一瞬间,仙法的光自渊中炸开。逆着白昼般雪亮的光,江岚影看到每一个傍身结界的外缘,都扒有四五只倾坟。
看来天璇已经用上魂灯了。
江岚影眯起眼。
转瞬即逝的雪光后,业火张扬热烈地烧了起来。
整座深渊都被搅动,浓密的怨煞如海潮一般,将人卷挟得不知西东。
江岚影横刀一扫,趁乱拥到身前的各种邪物便退开丈远,周遭的空气都松快了许多。
她正要放一把业火,烧它个入地通天,托着业火的手就被两根微凉纤长的指头轻轻按下。
怪的是,她掌中的业火真就这么灭了。
用刀尖想,江岚影都知道来人是谁。
“歇着。”
沉而有磁性的嗓音从背后环抱而来,“看戏。”
江岚影下意识抬起手肘,要把那人撞远。
不等她撞,摇光就自觉退开,神不知鬼不觉——
就如他来时一般。
江岚影收手甩刀的功夫里,整座深渊倏而大亮,清脆纷繁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,每一丝微末的金光都化作流星,斜斜地向渊底坠去。
江岚影认出,那每一道“流星”都是一枚铜钱。
财神抓着一柄摇钱树形状的手摇铃,驱使着暴雨样的铜钱向倾坟们砸去,每一只倾坟的大脑门上都至少落了三两枚铜钱,它们顶着铜钱,像训练有素的小狗一样排列整齐。
“有钱能使鬼推磨,再富能使磨推鬼。”
财神抬手止住了铜钱雨,手中金铃一摇,倾坟们便齐刷刷地转向渊底。
“开路!”
金铃再摇,那惨白的“军团”便听话地从前挺进;司命和月老夹在队伍两侧,时不时地督促。
摇光没急着赶上去,就揣着手等在一边,不加掩饰地盯着江岚影。
他现在的表情,好像个请夫人看了猴戏的富商老爷。
江岚影没耐心哄他。
“一般。”
她随口搪塞一句,就去追前边的财神。
无论是超前还是落后都好,她可不想和摇光比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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倾坟们一鬼顶着几枚亮堂堂的铜钱,活像一只只游走的白纸灯笼,将一间宫室大小的范围照得有如白昼:
此处已近南塘底,影影绰绰地,可见些巨大的、形似建筑残件的白影。
白影多呈柱状,少说也有三人合抱粗细;起初江岚影还以为那是废弃宫殿的白玉雕梁,看得多了她才认出,那尽是成千上万岁的藕。
“历代天帝族人,就是在这些玉藕之中诞生的。”
司命说着,撩动琴弦,操纵着倾坟们散布到各方,为这座庞大古老的水下“宫殿”掌上了灯:
游龙一般的玉藕盘根错节,似庙、似观、似亭,一眼望不到边。
江岚影置身其中,像是见到了一艘失事沉没的古航船,又像是窥见了一座被天灾封存的、失落的帝国。
“再往下走,就算是真正到了天璇的地盘了。”
司命说,“他虽已陨落,但残存的神识与这些生他养他的玉藕尚有联系,他恐怕要在此处动些手脚,大家万要小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