脱胎换骨的两个“小魔头”对视一眼,并肩走上了那条未知的暗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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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条暗道是江岚影几百年前就洗劫过的,被清理得相当干净,昏沉的日光照在浅黄的衰草上,倒显得比别处更亮堂,堪堪伪造出一番风和日丽的假象。
“留心些,这条路上折了人。”
江岚影对摇光说。
“多谢魔尊关心。”
摇光似乎很高兴。
江岚影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:“本座——”
她刚起了个话头,就堪堪刹住,两指并起做了结印的姿势。
她听到了一些动静。
摇光看着她:“没……”
“嘘。”
江岚影拦住了他的话,两指绷得更紧,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使不出法力。
“没用的。”
摇光缓缓接上前言,“水月洞天所展示的一切,到底只是过去的回忆。其中诸事不可变动、不可篡改,我等只好旁观,也只能旁观。”
他这番话说完,意外早已发生个彻底,血一路淌至二人脚下。
后边的魔修全都疯了。
“安静,安静!”
摇光仿着“鼠眼”的样子,手舞足蹈地稳定住众修。
众修一窝蜂地缩到摇光身后,而江岚影顺着清空的小路,望见被钉死在枯树上的两条人影。
不属于此处的幼嫩藤蔓攀附在尸身上,绿得悚人。
江岚影踩着新鲜的血迹走过去,看到尸身的脸。
瞳孔微微放大——
是“莲蓬头”和“鬼钱”。
怎么会是他们。
江岚影皱眉。
她尚算清晰的思路,一下子断了。
摇光走过来,轻飘飘地瞥了眼树上的尸首,就看向江岚影:“很显然,这二人在影宫外形迹可疑,并非是做了歹事、心中有鬼。”
他顿了顿。
“恰恰相反,他们是发现了什么,才会一眼一眼地往那阵眼上瞟;他们知道得太多,于是被那异心之人灭了口。”
他说的这一切,江岚影都清楚。
可她在听到这番话时,还是忍不住地觉得寒毛倒竖。
是啊,“莲蓬头”心细如发,“鬼钱”精通阵法,他们在最具嫌疑的同时,其实也最容易发现别人的诡计。
“魔尊。”
摇光语气郑重,“这条路是你亲手扫荡过的,这里不应该有杀人的藤蔓。这藤蔓一定是从另外两条路上驱遣过来的,而排除你亲率的部下,驱遣藤蔓的只能是裴临那队人。”
“那队人中……”
尽是些不出彩的货色。
江岚影一时也想不起来,有哪几个甲乙丙丁。
她出神地转开眼,摇光却紧追着,用胸膛往她的目光里撞来——
“本君是说,就是裴临。”
闻言,江岚影目光上扫,无甚波澜的眸子里,透着寒凉彻骨的冷气。
“摇光,本座不知你与裴临有何过节,是憎恨他屡屡大破天兵还是如何。”
她一字一顿,“本座明确告诉你,他是本座的心腹,是金犀城最出色的将领。金犀城上下谁人都有可能背叛本座,唯独他,绝无可能。”
她撂下这句,拂袖而去。
摇光大步追上:“魔尊为何对裴临如此特殊?只是因为五百年前九州沦陷,你在金犀城外,救了他?”
江岚影靴跟蹭上地面,堪堪驻足。
手不自觉地摸上咽喉:“你如何知晓?”
“回答本君,是,与不是?”
摇光的神情如火一般,炽烈地烧过来。
二人僵持片刻,江岚影转开眼,深吸一口气:“是。”
尾音被气息扰得发颤。
“救下裴临的经历对本座来说至关重要。”
她继续向前走,目光飘得很远,“六百年了,唯有救下裴临的那一刻,本座才觉得自己不是恶鬼。”
一束夕阳自天边漏下,正好照亮她的侧脸。
“你没有见过裴临当时望向本座的眼神,是那个眼神让本座觉得,本座也做了一次顶天立地的英雄,本座也是那样真切地被人需要着。”
说到这里,她看向摇光:“本座救了裴临的命,然而裴临又何尝不是本座的救赎。”
意外地,她发现摇光竟听得入了神,颜色清浅的眸子稍有晃动,内里浸润着隐秘又莫大的欢喜。
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格外开怀的事。
真是个古怪的人。
江岚影转开眼的同时,摇光向她看来:“如果你当初救下的不是裴临,是旁的人,你也会如此不顾一切地,偏爱他吗?”
多莫名的问题。
江岚影皱眉。
“没有这个如果,摇光。”
她说得斩钉截铁,言罢,又低声重复了一遍,“没有这个如果。”
可是摇光不依不饶:“本君换个问法。”
他非要从江岚影口中问出点什么似的。
“ ‘在乱世之中救下某人’这件事,与裴临这个人,哪个对你更重要?”
江岚影没想到他会这样问。
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
但几乎是在摇光发问的同时,她心里就有了答案。
这个答案,叫她自己都惊讶。
于是她抿紧唇角,没有出声。
虽然没能听到江岚影亲口说,但摇光知道,江岚影的沉默已经表明,更重要的是前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