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剩她了,宿半微感觉自己仿佛被两面岩浆火焰炙烤,难极了。
其实容不得拖延的,因为谢寄真一下就抓住了机会张开了嗓门大喊:“他们要毁灭你们世界!杀了宿半微!”
在猎杀者和任务者的眼皮子底下走到这一步,他不可能是个蠢的,有这觉悟根本不奇怪。
战线似乎被重新调整了,不吭声的宿半微被理解为默认,尤其是最为熟悉她且最直面于她的鹤凌序,再明白不过了——她这反应,已无声证明了谢寄真的话。
……
战役以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式中止,所有人也不知为什么极其信任谢寄真的话,很快就统一了战线,共同戒备着她。
所有人中,包不包括鹤凌序,宿半微不知道,唯一知道的是,距离她最近的鹤凌序,被他的世界同胞们以期望眼神注视着。
选爱人还是苍生,真是个很无聊也很无力却经久不衰的问题。
不合时宜的,她笑了声。
说不上来为什么笑,就是单纯感到有点好笑而已。
“鹤凌序,这是你长大的地方!你的亲友,通通可都在这!”
谢寄真的面色扭曲得不能看了,厉哑的声音也让许瑶想强横堵上他的嘴。
连乾泽的弟子都将身子转向了她,防备的姿态隐晦说明了立场。
沉默只余萧瑟风声中,宿半微比想象中来得平静。她没说话,也没任何动作,像在等待。她确实是有些好奇的。
*
雪意加身的仙剑被化了出来,于一劲骨掌指间犹如逼真器雕,纤尘不染又过分精细。
它的主人跟它一样,惊艳得不可方物。鹤月玄冠的仙君,肤瓷眼墨,风骨韵然,是持剑人,亦是画中仙。
掠过与百多人一样注视着他的丹袍女子,鹤凌序顶着泛疼脊骨,眼褶掀深,“本君要的人,至死,也绝无可能放手。”
在最后尾音落下之时,视线转到了她面上。
意有所指的话,并不直接契合在场所有人要的答案,却已包含了他的所有意思。
昏聩至极,宿半微望着他那似沾墨而洇的眸子,无端哑了话柄。
边握剑而行,边平静问她:“我是你们口中所言的气运者,是么?”
好似天地间只见得到她一般,凌序仙君未偏移半点视线给其余任何一人一物一事。
“谁告诉你的?”
好像只有问话才能增些底气一般,即使已有确定猜想,她还是反问出了口。
也是,除了压根不在乎这个世界乱遭与否的偷渡者谢寄真,还会有谁嘴不把门地把诸多方外线索透露给这里的人呢。
双方都知的答案,何须再述。鹤凌序离她很近,没有说话却眼神里已表明得清楚了。
瘦而骨节匀称的手覆上她的肩,没有任何的表情,没有任何的话语,掌间就随吐息起劲将她推了回去。
不顾怀疑喧哗,争议躁动,他的面上当真冷静极了。
尽管聚残余修修为送她回去这一举,已让他下颌滴血。
直至看到她安稳落地,毫发无伤,他才缓侧过身,抬睫露泠眸,“诸位若信凌序,便勿拿剑对她。”
凌序剑应声擦过凛光,怔住了躁动的仙君人群。
到底是名声显赫的凌序仙君,声望早已深入人心,即使堕出明道,即使狼狈虚弱,也不损半点清风明月,也还是惊艳万古的奇才与伟才。
当着众人,薄雾白光从他身上逐渐蹿出,而场面像僵住了一般,几乎无人看得透他要作何,也就更不知为何他突然面色纸白。
钟迟攥扇柄警惕,传声:“鹤凌序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气运快速转移。”许瑶是知内情的,“气运者知情自愿的前提下,可快速转移并迅速封锁到另个人身上。”
“……可是他的气运载体比较特殊啊,我探得没错的话,应该是他的肉身和修为。”
猛然抬眼,宿半微的脑袋像被一锤子敲了上来。
对上她的视线,许瑶喉口也觉艰涩,但还是完善了话:“也就是说,保住气运的代价是他活生生感受的粉身碎骨。”
……都不在各局长考虑范围的选项,没想到,他竟然做得出来。
*
“竟知情得比我还多了……”宿半微喃语,字字仿佛都割喉。
该说不愧是鹤凌序吗,不弃她也不负苍生……打了个好算盘哪。
“半微,若你非所谓任务者,是否会爱我?”
骨里生痛的仙君转身,视线攀上她眼里,想垂亡之际求个答案 。
宿半微注意到了他衣摆的细微颤动。
很痛吧,连你也克制不住的痉挛。
从她眼神,他读得了这话。眼眶一瞬发烫,真的很想点头,得她几句哄话软语。
但他没有,只静静按捺叫嚣的心脏,耐心等她。
眨睫眨得晦涩,她说:“……会。”
唇上还有叠叠血迹,却因一字而笑得生了光。
像阴云破晓,像春霜降花,像厄地祥瑞。
藏匿的苦痛被压得深,浮到上面的是简再简单不过的欢欣,如得糖小儿。
“我就知……你到底非草木。”
气息不稳了,她听出来,他也察觉到了。
唇角放平了点,叹息:“可惜,我等不及了。”
嗟叹的语调,于大片的沉默中明晰得戳人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