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舟握着拐杖往地上一立,站起身,仰着头,杏眼一挑,眼里发光。
她很不服气,冲着江过骂起人来:“你他妈凶什么凶。今天外面下雨,一会儿江叔就回来,你一大早上占着茅坑不拉屎,在这儿洗什么床单子。”忍无可忍,来邺城四年,在家里一直憋着的粗俗话一口气开了闸。
“滚!小学生,骂什么人。”江过像是床单里藏着宝贝,也顾不上单腿支点不稳,他哈下腰,把床单揽起来,快速按进水池子里。
“骂的就是你。”叶舟越来越气,本来不是冲着江过上来的脾气,心里有害怕有忐忑,偏偏这时候他竟然来招惹她。
“你他妈的!”叶舟把辅助拐杖朝着外面一丢,一撸袖子,打算把浴盆里的床单直接丢进洗衣机里。
“干什么?!你找死吗?”江过小臂上肌肉紧绷,血管凸起,右手握紧洗面台,黑沉的脸上冷峻眉眼锁住,左臂抬起来朝着叶舟脖颈就要按上来。
只一刹那。
叶舟侧身迅敏,细瘦脖颈如白鹤撅起,一抬手握住江过要落下来的手腕,“切,单腿蚂蚱,动作这么迟缓,你不成了吧。”她嘴角一歪,笑得邪魅不善。
然而,她察觉得到,她死死握着的这只手腕并没用力,也许是用力太猛,也许是离得太近,瞬间在床单上嗅到些陌生的味道。
须臾,叶舟的伶牙俐齿只剩下轻轻磨牙声,想起来她悄悄收着的那几页教科书,后面也有关于青春期男生的身体变化描述,想起她的第一包卫生巾,还是眼前这个人无声放在她身旁的……
叶舟深吸口气,遮得住磨牙声,却盖不住脸红,“我,我就是想、想”帮忙两个字说不出口,她的声音软下来三分。
一张小脸眼看着已红成油画里刚刚上色的艳红苹果。
叶舟还是倔强地抬着头,却忍不住避开视线,不敢再盯着江过深邃冷光的眸子看。
沉默持续三秒。
江过剑眉微蹙,捕捉到眼前这个妹妹突然的仓促,沉声问,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“我,我想、我。啧,骂人有什么的,你还不会呢!”叶舟脸上开始发烧,她打岔的话都没头没尾,头绪越理越乱一地鸡毛。
“你,他妈、请松开手。”江过绷着的唇动了动,一声痞笑也端着高高在上的脸。
这是江过第一次骂人。
叶舟松开手腕,转身就跑,没看脚下,差点儿滑倒。
江过像提着一只小猫一样,在她身后一把揪住衣领,“让你走,不用跑。”瓮声瓮气地嗓子里挤出一抹坏笑。
叶舟想起他那句不流畅的脏话,抿着嘴绷住把拐杖杵到浴室门口。
看看表算算时间,江叔今天出院,她作为家里人是要去医院的。
叶舟换上衣服背好书包,回头看看江过,“哥,我去接江叔回来。”关门之前,还是夹嗓子不太情愿地打了个招呼。
脑子里没想清楚,但书包里,她偷偷放进去一柄螺丝刀。
好多天没看见江之皓,叶舟紧张地牙床都在颤抖。
站在病房门口,抬起手半蜷着,还没敲下去,刚好房门从里面打开。
叶舟猛吸口气。
“小舟来了。”江之皓已经换好衣服,语气平和。
他办完手续,手里拎着个黑包,看上去不像住过院的,更像来探亲访友。
“江叔。”叶舟只轻唤一声,已经喘气都不匀称。
“走吧。我们坐公交车回去,行吗?”江之皓慈眉善目地看不出异端。
叶舟从住进江家,印象里就不记得江叔坐过公交,有私家车,要不就是出门一招手,叫出租。
叶舟安静地跟在一旁。
江之皓边走边随意聊着,“小舟,家里一下子出了不少事儿,你也知道。现在家里有点儿困难,但以后江叔供你们俩上学,也还是够的。赵玉娟不会回来,你还愿意留下吗?”他平淡地提到江婶。
这话问得突然,叶舟没什么心里准备。
“你不着急回答。你要是想走,我就联系老太太以前住过的林场试试。”
开学就要去二中。她不想走。
叶舟使劲儿摇摇头,“江叔,我不走。”
等乘上公交,车上人多,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个大爷,车上无言。
路上秋雨清凉,走回去的路并不长,叶舟手上的伞一直握着,手心里全是汗,篷布伞柄已经被她握地一圈湿漉漉。
“给我。”江之皓温声伸过手来。
叶舟退一步,把伞尖对着江之皓怼了过去。
江之皓笑着接过去,把伞撑开,打在叶舟头顶。
“江叔让你害怕了吧。”男人的声音一直不大。
伞下的世界,似乎跟外界有层玻璃罩,叶舟觉得窒息。
眼看快到楼栋,叶舟空握着拳的手背上是雨水,手心里是汗水。
“江叔,其实那天,是我。是我握着球杆。”她鼓足浑身勇气,昨晚就想好的一句话,终于说出口。
“没吓坏吧。我知道。江叔没事儿。医生不是说了么,完全没事儿。”男人的宽慰似乎很真诚,八字纹也是浅浅的笑,并不像在刻意遮掩什么。
江之皓似乎看出来叶舟的担心,上着楼都在宽慰她,推开屋门,也继续说着,“那天,如果不是小舟帮忙,江叔恐怕会做出后悔一辈子的事儿,都过去了。别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