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,但她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。
她不想就此离开这个世界。
“楠止,再等一等……等一等可好?”灵夕紧紧握住那柄剑,好像不让它离开,楠止就不会施唤魂之术,“等我彻底看不见你了,听不见你了,感觉不到你了,等我的魂魄衰弱致死,我将这个身体还给你。”
她终究是自私的。
在看到被魂引引来的尘夕时,便隐隐预测到了今日的结局。所以她自私地说服尘夕,让她待在镇魂石内。
她想,再给她多一点时间,只要一点点。她装傻充愣地忽略自己愈渐衰弱的身体,无视夜夜在梦中重现的那个幻境,假装不知尘夕的存在、不知楠止与她的过往,她只想珍惜与楠止在一起的日子,安然地走过余生,最后她会放出尘夕,拿出镇魂石,让他们……有情人终成眷属。
“你已经等了一万年,就再等等……或许一个月,或许两个月。等、等我死了……楠止……你再等等可好?”
灵夕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声音来说这番话,她听不见,她只能看见眼前的血色,能感觉到这个结界里入骨的寒凉,她也不知道楠止的回答是“好”,还是“不好”。
从前他只会对她说“好”,但那是从前而已。
或许,她的楠止在两年前的东华山便已消失不见,再也不会回来。
如今这个楠止,是尘夕的楠止。
但是……
“楠止,我——舍不得……”
灵夕感觉自己的泪水滚烫,灼得她双颊温热,尽管她连骨头都是冷的,冷得浑身颤抖。她又冷又怕,不是怕死,而是怕日后再也见不到他。
她舍不得他偶尔含笑的侧脸,舍不得他略带温情的眸子,舍不得他清冷厚实的胸膛。
这样的舍不得在她意识到楠止真的要杀她时,铺天盖地般席卷了整个身心,所以她请求楠止,再等一等……
尽管她很清楚的明白,他与她的七年时光,比不上他与尘夕的千年相守,或许最初他对她的好,也仅仅因为她与他心中的影子重合罢了。
但无论如何,于她而言,七年是她生命的半数,楠止是她生命的全部。
她只想这样的半数结束得晚一点,再晚一点,哪怕只有分秒。
她舍不得这样一个男子,尽管这个男子,心中住着别的女子。
鲜血顺着她的手心往下滑,手臂上一片濡湿,突然一阵巨疼,长剑划过手心。红色的血光中,她隐约见到自己被银色的光圈萦绕。
狂风大作,如鬼哭狼嚎。
她应该是听不见的,但长剑离手那一瞬她却听见了,楠止说:“我等不了了。”
心底仅余的那根弦终于“嘭”的一声,断了。
他已经等了万年。
漫长无边的万年间,她与他少少的七年,犹如沧海一粟,微不可见。
是的,她怎会如此痴傻?让他再等一等,他如何等得了?
灵魂离体的时候,灵夕并不疼,五感已失,她看不见,听不到,嗅不了,摸不着。
随着灵魂抽离的,还有她珍藏多年的回忆。
她还是孩子的时候,趴在变作雄鹰的楠止背上,让他去救青奎师兄,骂他乌龟乌龟大乌龟没用的大乌龟!
在虚妄崖时,他冲破结界,带着她看日落游东海,她在他背上高声叫大声笑。
在东华山时,他依窗看片片飘落的蓝花楹,问她爱情是什么。
在冥界时,他在忘川河底替她去拿锁魂水,离去前轻吻她。他被忘川水灼烧得人不像人,鬼不似鬼,她在地狱的夹层哭天求地。
在人界时,他陪她看戏,说要修成人,陪在她身边,说成魔,锁她在身边。
他们看过云起云落,见过花开花败,尝过甜蜜辛酸。
或许,这样便够了。
终究是她太贪心,奢求过多。
灵夕觉得身子很轻,仿佛被风一吹即散。黑暗的尽头,她似乎看见细碎的光束,明亮而美好,她向着光亮的地方飞去,隐约听到谁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“灵夕”。
又是青奎师兄呢。
青奎师兄,对不起。
青奎师兄,保重。
第四十章
灵夕从未想过,魂飞魄散之后还会有意识。
她于一方天地中醒来,身子轻盈,脑袋清醒。她看得清楚,听得真切,感知得到这个世界。
自从被抽去一魂四魄来,她从未觉得这样轻松过。
她……还活着?
不,她看不到自己,她没有可以活动的双手双脚,她不过是一缕残魂,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,能看能听也能动,却不能说话。
她估摸着,自己或许就如尘夕一般,变成一团白色云朵般的存在了。
然而,并非如此。
她发现自己处在两方天地的交界处,左边暗沉无光,看不见底端,右边是星空璀璨,月如圆盘。
古铜色的月亮,清亮的月光,如此眼熟。时间仿佛从未流逝,尽管她觉得已过万年。
她犹豫了一下是往左或是往右,最终向着光明的方向飞去。
那样长的时间里,她都生活在晦暗中,时时担心有朝一日,永不见天日。
她向往光明,渴望温暖。
于是,她发现隔离这两个世界的是一面镜子,那镜子颇为眼熟,她仔细瞧了瞧,居然是银镜。她再瞧了瞧,镜中没有自己的影子,连白色的一缕烟,都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