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百玄子的那片竹楼, 他招呼徒弟挖出埋了百年的梨花醉,利利索索地给万翎倒上。
“仙界怎么样?让师姐乐不思蜀,过了一百年才回来看一眼。”
万翎苦恼道:“你别打趣我了,这事原是这样的——”
解释了前因后果, 百玄子抚了抚花白胡子, 笑得胡子颤抖, 就差捧腹了。
“所以师姐是仙界第一个飞升后晕了一百年的仙君啊。”
万翎轻抿了一口酒液,果然是梨花清香扑鼻,入口清醇, 咽下后又有无尽的回甘。
“先不提这个, 青冥怎么会没有消息了呢?”
百玄子摇头,沉下脸色:“青冥师兄后来却是没有回来过了,这几年人间不太平,大妖四起,师兄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。”
万翎摇头:“师兄再怎么样也能够自保,怎会凶多吉少,师弟别乱说。”
百玄子望着她不说话,眼中满是怀念,半晌,端起酒盏:“我以为我这辈子见不到师姐和师兄了, 现在师姐回来了,我真是高兴。”
万翎觑他一眼:“既然如此, 为何还要自然老去?”
百玄子笑了笑:“师姐不懂,我从小就不是像师兄和你这样的人,我耐不住寂寞。这一百年里, 我又有几个小徒儿去了,人活得一长啊, 再好的酒都会变得没滋味了。成仙又有什么用,又不能真的放下俗世三千,与其长长久久地等死,不若就知道自己的命数几何,也好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做些想做的事,显得更有意义一些。”
万翎听罢,跟着浅笑了一下,抬起酒盏:“你说的是有理,敬师弟!”
二人相视饮罢,万翎问:“我飞升后,兰朔......兰朔是何时回的缥缈山?”
听她问起兰朔,百玄子由衷一叹。
“小兰朔回来那日我都吓了一跳,穿着件女子的衣裳,全身上下都是血,我问他他也不说话,好像是哑了似的,只蒙头往苦寒巅上闯。”
他在苦寒巅等了三天三夜,实在是体力耗尽晕死过去,被百玄子拖下山医治。一看丹田处亏空,却又有另外的力量保住了他的性命,流转在他的经脉中。百玄子吃不准,只好尽人事听天由命。
好在兰朔睡了七天后就醒来了。一醒来就还是要去苦寒巅,执着的不行。
于是一日接着一日,那双充满期冀的眼睛逐渐黯淡下去,渐渐失魂落魄,茶饭不思。再后来的某一天就不见了他,百玄子寻人无果,只当是没了师尊,兰朔就回山林做回蛇妖去了。
“我记得有一日我去看他,他站在苦寒巅的风雪里,边哭边问我,你是不是忘记他了,是不是因为他是妖,就不要他这个徒弟了。”
“当”的一声,万翎手里的酒盏搁下,与桌面碰撞。她勉强堆起苦笑:“别说了,师弟。”
“你去见过兰朔了吗?听说他现在成了大妖怪,建了一座城呢。”
万翎小声道:“但他不该这么做。”
百玄子定定看了她一会儿,俄而转眼看窗外景色。窗外只一棵高大的枫树,落了满地红叶,曾经陪伴他的小徒们都散了,或重新奔入红尘,或外出游历难归,终究是尘世莽莽,大多人难以脱身。
其实修仙的得是万翎与青冥那样的才适合,收着自己的冷心,没什么挂碍,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大道。像他这样的,喜欢的人太多,一路上的离别与相遇看得也就越多,不想再看了。
他眯起眼睛满足道:“我打算传掌门之位给江渡年,过几年自去凡间逛逛,若遇上太厉害的妖怪,死就死吧,不过还是想死得体面些,最好是不要遇上一个会将人大卸八块的妖怪。”
万翎笑他:“就你现在这老叟样,妖怪估计不喜欢吃你。”
百玄子亦是笑:“哈哈哈,那就最好不过!”
“我的弟子中最不放心的就是云萝了,这孩子和我一样爱热闹,我打算把这间竹楼留给她。”
万翎道:“这你得自己和她说。”
百玄子道:“自然自然,我又不会学你一样不告而别。”
万翎想瞪他也力不从心。
梨花醉不醉人,她只觉越喝越苦闷,到后来吃不出酒的味道,在喝白水一般,一杯一杯的下肚。
“这百年妖魔多,实际上还是因为归墟松动,天君令我下界,就是为了来捉拿魔主。”
百玄子睁开眼睛:“可以啊师姐,这么快就得到天君认可了?”
“你别贫嘴。”万翎无奈道,“我的意思是,希望由你向各门派传信,若是见到半张脸是疤的人,或是身上有咒印不能见阳光的人,都递消息给我。”
百玄子认真点了点头:“我记下了。”
从竹楼中出来,万翎又去了青冥的青山小筑。
江渡年正在擦琴,青冥从各地收来的好琴,在亭子里依次排开,他擦一遍就略略谈几个音,而后侧耳听着,不时调一调弦。
许是试的太过认真,连万翎来也没有发觉。
万翎倚在门洞处看了一会儿,走上前道:“以前倒不知道你也会音律。”
听着她的声音,他擦琴的手微顿,站起来拱手:“我跟在师父身边,看着看着也就会了。仙君怎么到这里来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