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翎不用抬头, 铜镜中清晰地映出这姑娘模糊的五官。
她移开视线, 叹声道：“替我更衣吧。”
吉服是最华丽的那种制式，听说是兰朔在几年前就开始请人绣制的，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无比详细复杂, 鸢尾一般盛放在裙摆。那些脸蛋模糊的姑娘们围着这衣裙连声赞叹, 说兰朔将军极好的品味，极好的用心。
万翎手掌覆上去，柔软如云，肌肤生凉，又兼有兰香，不该是凡间物。
礼乐起，锣鼓喧天。
万翎虽盖着红绸，但心如止水明镜，依旧能将这周遭的一切看得分明。
她不知这是什么殿，只觉得万分奇异, 殿门高得惊人，立在两边的殿柱也仿佛高耸入云, 顶上的石雕绮丽迷幻，从未见过。而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，都在殿中微笑着看着自己, 大部分都是模糊的，有一些万翎却能认出来。
比方说站在最前头笑得灿烂如花的, 是辛芷的脸，他的狐尾立在身后，一手摇折扇，一手靠在身边那只狼妖牧云琅的肩上。牧云琅也对她点头致意。
还有百玄子，不过他是年轻的模样，身后跟着东张西望的云萝，后者与百玄子说了几句悄悄话，百玄子摸了摸她的发顶。
再往前走，是一些她曾经在日月城里见过的面庞，对她只一面之缘，但对兰朔却不是。
......
万翎稳步向前，闭上眼睛，再睁开眼睛，大殿又变成了寻常的人间宫殿，这四周的人也变成了喜气洋洋的寻常凡人。
唯有殿上最中央的那个人，一身红裳，却一点都不显得俗气。三千青丝，金银满身，眼中藏不住的欢欣，只看过来一眼，便觉桃花灼灼开遍了山野。
“万翎，今日之后，我就真的是你的夫君了。”他低声说。
万翎的表情藏在红盖头下，他看不见，但他觉得她应该是和他同样高兴的。
她的父王与母后坐在上座，万翎拜过天地，见殿外的天空曙色蒸腾，红霞漫天。
再转过身来，面向她的耶娘。
兰朔毕竟没有见过她的耶娘，可他们却一如她记忆中的样子，连母后也是，停驻在了还没有逝去时的模样。
这地方，原来是她与兰朔一起构造的吗？
礼官高声喊了一句什么。
她便再转过身与兰朔相对而立。
“夫妻对拜——”
兰朔俯下身，可万翎却没动。
兰朔抬了头，担忧道：“怎么了？哪里不舒服吗？”
万翎的目光落在他脸上，久久没有回应。
礼官左右张望了一下，再清了清嗓子：“夫妻——对拜——”
这一次，万翎也低下头。
礼成了。
人群之中，祭司那双平静的琉璃色眼珠一动不动，在众人乐呵呵的欢声笑语中恍若形单影只。宾客宴饮，会新人，周遭人影皆匆匆，唯独他一直站在原地，好像站了亘古那般久。
也只有万翎注意到了他。
趁着与兰朔敬酒的时间，她走到他身边停下。
“醒了也要继续下去吗？”他问。
万翎背对他，敷衍地与一张模糊的面容喝了酒，轻声道：“我该怎么叫你呢？师尊？师兄？还是......渡年？”
孚翊轻笑：“你很聪明。”
万翎却道：“不，我不够聪明，我要是聪明，怎么会相处百年都认不出师尊来，到现在才明白。”
孚翊道：“你还明白了什么？”
万翎道：“师尊是神界的人。”
孚翊道：“不错。”
“师尊不辞辛苦变了这么多身份，到底是要干什么？还有青冥，江渡年，究竟是本来存在的，还是一直都是你？”
孚翊顿了顿，道：“这些事我会告诉你，但不是现在。”
“还有一件事要问师尊，”万翎尽量让自己平静，“兰朔到底是谁？”
“......一个故人。”
她转过身，孚翊却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。
肩上被人碰了一下，她警惕回首，看到是兰朔后换了柔和的笑。
兰朔身上有清浅的酒气，已经有些醉了，晕晕乎乎道：“我看你一直在这里站着，要是累了的话，就先回房歇息吧。我......我入夜后再来......”
万翎说好。
她也需要时间，理一下这些细枝末节。
寝殿很大，细看之下有很多地方像极了日月城中他自己的寝殿。万翎在榻上坐下，忽见对面窗扉处有小小黑影，便走上前开了窗。
是那只银白色的鸟雀。
她施施然坐下，道：“这也是师尊的化身？”
小雀果真点了一下头。
“我将你唤醒，不是为了让你继续与他做戏的。”
“那师尊觉得我该怎么做？”
“归墟幻境倒映人心底执念之事，要脱开，只要在其中找到执念最强的那个人，杀了就好。”
“若是不杀呢？”
“那你们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了。”
万翎低头想了想，莞尔道：“那好像也没什么不好？”
银雀好像是有些生气，张了张翅膀：“万翎！”
“好了师尊，我自有分寸。”她道，“那师尊告诉我，真正的江渡年在哪里？青冥又在哪里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