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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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宴选址在缙朝时修建的一座庭院,名叫月涟居。
旁人不晓这段过往,但季枝遥知道。走进宫门前,她已经感受到院中有几人对她打量的目光。她并不理会,抬头认真地看着这三个大字,心中竟然毫无波澜。
玉檀见主子举止异常,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,看完她有些狐疑道:“殿下,这三个字有什么好看的?”
季枝遥这才收回视线,淡笑了下:“没什么,进去吧。”
这样的宴席,裴煦向来迟到早退。
高台之上,仍旧像从前那般摆了两张桌子。她忽然忆起许久前迎接后宫六位宫妃的宴席上,因为季枝遥不愿意坐上去,陛下同她闹了很大一场。
她抬眼向那个位置,并没有思虑太多,抬步往上走了两阶,身后传来掌印公公通传。
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季枝遥迅速下来,同周围人一起蹲下行礼。
紧接着第二个名字传来:“李才人到——”
抬头看过去,半月未见的裴煦一如从前的凌厉。他微抬着头,双眼似乎看不到底下的任何。点漆般的双眼中只有无底的冷漠,生来便是上位者的姿态,一眼望去,如隔万里之遥。
而他的身后,信步跟着的是近日新得宠的李才人,她生的眉目温柔,一身浅淡色的襦裙外罩新进的狐毛氅,得宠是应该的。
季枝遥没再多看,只感到一阵冷风从跟前掠过,之后便听到他们的脚步往台上去。
玉檀呼吸声显然比开始重了许多,她不敢相信那个位置竟然是给李才人准备的。再不济,季枝遥身为一国公主,也不应当坐在阶下同百官一起。
只是季枝遥没有选择去争取什么,平静地接受,转身往阶下走。背过身去时,身后有一道目光扫了过去。
裴煦面色不太好,草草说了几句便开始宴席。一旁的李才人并未动筷,也没有恃宠而骄的模样,谨遵宫规,生怕做错什么会失了体面。
一整晚,她的视线只在两人身上聚集。一个是身侧的帝君,另一个,便是远得有些看不清的临安公主季枝遥。每每她有看过来这边的趋势,李影儿便会心下一紧。不过见她只是低下头吃东西,又会瞬间松懈。
到敬酒时,李影儿端起酒杯,面带笑意地主动碰了碰他的杯子。上次,季枝遥也是这样博他一笑,东施效颦,加上近来陛下总来自己这儿,她便动了些歪心思。
只是此举后,裴煦面色很淡。抬眼看了她一下,眸中没有任何情绪,面无表情地将酒饮尽。
季枝遥事不关己,玉檀却很是忧心,像个小军师一般替她着急。
“殿下,你也去跟陛下敬酒吧?奴婢瞧着陛下总是在看你。”
“玉檀,往后我们安分度日便好,没看见他如今身侧的人,已经不是我。”
现在这样,才是步入了正轨。
“殿下......哎——”玉檀挫败地重新跪下,眼巴巴地看着李影儿在台上耀武扬威。
酒到浓时,有些臣子喝大了,嗓门也大,说话毫不顾忌。
“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?”
“方才进宫时不是看到了吗?这里是月涟居,有何不妥?”
那人笑出声,眼神似有若无地往旁边瞟,“嗝......此处先前是座废弃的宫殿,陛下登基之后才重新翻修的。”他指了指庭院中无法忽视的一块用深色砖石铺盖的圆形区域,“你看看那儿,觉得像什么?”
此话一出,引起底下人好奇地观望。动静不小,裴煦坐在上面看到了,握酒杯的手用力三分。
“不知道吧?”那人笑得爽朗,之后迅速将这个问题抛给一旁看似毫无关联的季枝遥,“临安公主,您说呢?这座宫殿您应当很是了解才对的,毕竟幼时,你本该在此处长大。”
季枝遥将手中的筷子放下,面容平静地顺着他们说的看去一眼,之后点头说:“这是前朝特有的建筑风格,在庭院中划分这样一块区域,以供舞女歌姬奏乐表演。”
这话说完,莫名传出哄堂一笑。季枝遥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这些言语,没想到心中还是抽痛了片刻。
“你们不知道吧?月涟是公主殿下母亲的名讳,这座宫殿是专门修建给她居住的。可惜啊——”
季枝遥嘴角扯起很小的弧度,在心中接过他们未说出口的话。
可惜,宫殿还没建成,她娘就失了宠,最后还死了。
她有些难下台,只想找个由头离开。可这群人不知怎么聊得,说着说着,便开始起哄让季枝遥也舞一曲,说想看看当年舒舞姬的风采。
这样破格的要求,让季枝遥不禁蹙眉愣了下。之后,她有些无措地偏头看向高台上脸都有些模糊的人。他一直都在听,在看,却并未出言制止半分。往常宫宴中声音大些他便摆脸,今日这些粗鄙的人这般羞辱,他却没有站出来制止。
有那么一瞬间,季枝遥突然又看清了自己脚下的路。
从前的奢望和幻想破灭,旁人看她的眼光不会因为她是公主而发生任何改变。短暂的尊重,全是看陛下脸色。一朝不受人照拂,她便会立刻回到最初落魄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