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枝遥不傻,这人说话的调子与方才的态度有极细微的差别,而这点差别足矣置她于死地。她垂眼思索如何回答最安全,却忽略自己太久没说话。
让陛下的话掉在地上,这可不是谁都敢的。察觉到氛围有一丝不对劲,季枝遥连忙抬眼努力解释:“以陛下的势力,外面的那些人根本不是您的对手,想要护住一方百姓应当没有任何难度。”
“而且......陛下应当也不希望让这么多人死去。”
裴煦的眼眸冷冷的定着:“你应当知道,孤很喜欢杀人。”
季枝遥听后心中一惊,总算开始相信他打算放任外面的百姓于不顾。若是再继续与他对抗下去,这段时日在江南好不容易与他相处和谐的关系再次要崩塌。思及此,尽管心中不忍百般不愿,她还是选择闭嘴保命。
过了会儿有几个大臣秘密暗访,季枝遥被请出书房。回到玉梨堂,梨花正着急地四处寻人,看到她完好地回来,才松了一大口气。
“殿下,你可让奴婢好找!”她紧张地捂了捂胸口,“近日城中不安全,原本府中的侍女每日可有一个时间外出采买物品,如今也通通被禁止了。陛下不允许任何人在府中随意走动,您也别离开玉梨堂才是。”
刚刚从最危险的地方回来的人故作惊恐配合,随后进了玉梨堂当真不再外出。
与其说是不敢走动,不如说她在躲裴煦。
这人时时刻刻希望有人在身边照顾,却不喜欢旁人插足他任何计划。他的行事风格与自己不同,在那边待着也只会自己闹心,没有必要。
她甚至不让梨花在自己身边说外界发生的事,有一回心烦意乱时,还很严肃地让她未得允许禁止说话。这下整个玉梨堂也清净了,每日不出门便能听到高墙外百姓的哀嚎和抗议。
裴起的人始终在潭州外不曾进城,似乎完全偏离了裴煦的计划。
就在她准备随时趁乱逃跑的想法从心底冒出来时,陈栢忽然来敲响了自己的门。
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,语气却慌乱:“公主殿下,陛下有请。”
她微蹙了下眉:“若是军情之事我便不去了,陈大人,我在他那儿说不上话。”
陈栢微愣了下,没正面回答,只加重了语气重复:“陛下有请。”
心中不乐意,她也没这个资格抗旨。在梨花有些担忧的视线下,季枝遥跟着陈栢去了他的寝房。
只进去一盏茶的功夫,她面容慌张地走出来,肢体有些僵硬,许是屋中发生了什么大事。她随后立即下令,让陈栢今日必须领人去寻药。
这几日潭州的病人越来越多,可官府的人仍然严格把控药物进出,除了裴起一党的大臣能获得珍惜药材外,寻常百姓根本连药渣都看不到一点。
“若今日太阳下山前还没有寻得药来,”季枝遥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话,嗓音轻微抖着:“你便也别想活过破晓。”
陈栢是裴煦的直属,只听令与他。被一个名存实亡的公主指手画脚,他心中自然不舒服。拉着她走到门边又是嘲讽又是吵架,门外聚集的百姓听得一清二楚。
门打开时,有人立刻跪下来,请求陛下出面寻药。
季枝遥努力镇定,将方才裴煦同自己说的话牢牢记在心中,沉声道:“如今陛下被奸人算计,身中疫毒一病不起。潭州刺史与裴起沆瀣一气,纵容恶人在城中作怪,令得瘟疫横行,民不聊生。若此番陛下撑不下去,往后百姓的日子,我们的日子,也都不会有指望。”
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看了看四周,随即问道:”刺史大人之所以封锁药堂,只是为了确保他死去。既然大局已定,为何还要因为他一人拖累全程百姓!“
此话一出,几十号人纷纷附和,皆道要让裴煦自己了结。
季枝遥知道场面会混乱,却到底低估了他们这些时日压抑的情绪。门外的人一次次试图冲破禁卫的阻拦,想要冲进院中把裴煦找出来。别说再次躲起来,陈栢连连后退要让人关门都无法。关一次,便被人撞开一次。
眼看着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,季枝遥也缓缓退至陈栢身后。他手握着长剑,做好一切准备。
就在□□一触即发时,城门打开了。
季枝遥清晰地感受到地面的震动,铁骑踏过路面,踩断路边未及躲闪的老者的腿。哀嚎不断,却被兵刃相接声覆盖。
来者自称镇国军,为裴起的主力部队。
听着声音,根本不是裴煦说的几百人,这里起码有上千兵马。
“里面的,赶紧让裴煦出来吧。”领头的人语气嚣张,坐在马上趾高气扬,仿佛胜券在握,“若是他肯出来,跪在我马前磕三个响头,我可以考虑给他留个全尸。”
季枝遥不出声,面上镇静自若,实则已经被吓得浑身冒汗。
见季枝遥和陈栢不出声,他便亲自翻身下马,从容地走到禁卫前,目光直白地盯着她,”七殿下,不不不,临安公主。当初你若是没有选择裴煦这座靠山,凭你的姿色,尚且能如我府中做个妾室。只可惜啊......“他冷笑两声,复转过身悠悠道:”如今只能便宜了我身后这群弟兄们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