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指尖捏着还未换下的月白色袄裙,踮着脚小心翼翼避开路上的雪堆,又踩上那座汉白玉桥。
这个季节,潺潺水声早已止了多日,冰面上又覆了雪,有些分不清哪里是桥,哪里是冰,入眼一片茫茫。
银朱没能跟上来,四周也没有什么伺候的人,唯有一点风吹雪松,沙沙作响的好听声音,落到耳朵里却平添几分紧张与肃杀之气。
走到小阁门前时,门突然开了,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医官模样的人,见到她也没有反应,兀自小声议论着什么。
她想追上去问,可那两人走得飞快,似乎并没有和她搭话之意。
她小心地敲了敲门,等了许久未等到回应,便鼓起勇气走了进去。
书房内萦绕着淡淡的檀木香,却是安静得吓人,她一双鹤鞋踩在木制的地面上,摩擦出的细微声响都听得分明。
她一点点向里走着,越过一道绘着大璟山河图的曲屏,再掀起一片雁纹绸帘,方看到檀木书案之后,那威压迫人、沉默不语的男子,左手上包裹着一道骇人的白布。
她低下头,行了个礼:“殿下。”
他没有任何回应。
她偷偷打量了下他的脸色,咬着唇小步小步蹭了过去,蹭了半晌才跪坐到他身边,离得近了,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竹叶香。
踌躇片刻,她悄悄地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小截戒尺放到他面前,将白皙的掌心推了过去。
沈行钧目光仍停留在一只手持着的书卷上:“你这是做什么。”
“以前有次犯了错,沈伯伯就是这么罚我的,殿下打吧,我不哭的。”
“从哪拿来的?”
“从之前沈伯伯的府邸带过来的。”
屋中沉默许久,就在青杏的手臂快酸得举不动的时候,他才放下了书卷。
“谁给你的药?”
“我刚到帝京的时候,出去买了些东西,这瓶药好像是从东街一个铺子里顺手带的。”
青杏垂眸道,尽力压制着自己的哭腔,心底的慌乱已经容不得她再保持那副正经模样,想说得话通通从嘴里冒了出来。
“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假的……对不起殿下,你是不是快要死了?”
“就是那种...那种三天七天毒发身亡的……”
“我不想让你死,你虽然凶得要命,但是你是沈伯伯唯一的孩子,我也一直把你看作哥哥,我真的舍不得你……”
沈行钧听得头痛,忍不住扶了扶额。
“闭嘴,本王何时要死了?”
她睁着一双泪盈盈的眼睛:“他们说我谋害你,要扣我下诏狱,还要杀了我,所以你肯定是出事了……”
“大惊小怪。”他冷哼一声,随手扯掉了那白布,“不过是肿了些流了点血,少川也跟着胡闹。”
“别...别拆呀!”
她吓了一跳,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手重新包扎起来,瞥到那道肿得厉害的划痕时,不由得心颤一下,口中也失了轻重,小声自言自语道,“都怪我,这下子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好呀。”
直到包扎好,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,恰撞上沈行钧瘦削的下颌。
她感觉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秒。
沈行钧坐在一处檀木做的宽大长椅上,玄色长袍垂落在地,正巧被她压住,她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他腿边,脑袋稍稍向后一靠便能枕住他的腿,稍稍向前一倾便能碰上他的唇边,小手还握着那只被她包得细致的手掌,尚有些许余温。
反应过来后,她惊呼一声,胡乱甩开他的手,连滚带爬地逃离了他腿边,缩到桌案侧边,又摊开了她自己那只倒霉的手心。
“殿、殿下...我我好像更该打了。”
沈行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一套动作做下来,挑了挑眉。
的确是有趣。
略有顽劣却又不至骄纵,有些规矩,却又并不多,这性子也不知是如何养出来的。
鬼使神差地,他俯身捏住了她的手指。
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,偏过头去,又紧紧闭上眼睛。
他砍人就像砍菜一样,打人也一定很疼吧。
不多时,她听见他淡淡开口:“这药时间有些长了,再用本就是有问题的,这店家又擅自将一味关键药材更换了。过几日就消了,死不了,别在这哭。”
这好像是她听过他说得最长的话了,不过她也就此放下心来,浅浅地松了口气。
还好他没有事,不然她对于沈伯伯,真的以死谢罪都不为过。
紧绷的弦刚刚一松,她手上竟忽然一疼,轻呼出声。
小尺子落在掌心凉凉麻麻的,激得她下意识就将手缩了回去。
她忍着没哭,雾蒙蒙的一双眼睁开看过去,沈行钧早已坐得端正笔直,右手持着支狼毫笔在纸上写着什么,好像刚刚捏着她的人不是他一样。
“殿下。”她唤道。
“此事到此为止。”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“药瓶拿回去,底部有印年号,好好看看。”
她默默地点了点头,将桌上的白瓷瓶拿过来翻转一看,果然印着承平元年四个篆体字。
下个月过了年节,便是承平四年了吧……嘶,时间还真是有点长。
“谢殿下宽仁,”她捏着月白色裙摆站了起来,小声道,“那……杏杏告退了?”
“嗯。”他并未抬头,“你幼时来过京城,对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