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前首富杀弟入狱本就引天下人哗然,而今又忽然翻供且当堂释放,自更引得百姓纷纷议论,
然律法严明纵是受人设计犯下过错,那也得依法处置,而同样,就算天下人皆知程家子乃蓄意陷害,为人唾骂,但其未犯律法,此案也是程无纠主动投案,就构不成其弟乃诬告,是以,程无纠可以因已受惩处而事主未死而释放,但其弟也同样无犯案而不捉拿。
且程家子毕竟已夺权一年之久,必早已铲除异心安插自己人手,就算程无纠释放归家,想要重夺家业,也已手不应心。而兄弟二人已图穷匕见,势如水火,就更是难上加难。
一年的牢狱足令程无纠斩断兄弟情义,看清楚他的好弟弟何其阴险毒辣的为人。而他也并非如世人所想刚刚得知真相,而是在被徒流之前便被他的好弟弟派人特告知,
这近一年的时间,他每日每夜都在饱受悔恨的煎熬,几度呕血,所幸朝廷怜惜竟未将他徒流,否则以他当时形容枯槁,必已死在徒流之中!
遂他对朝廷毫无怨怼,他确实犯了罪就当受罚。
他自也知道,以他一人之力想要重夺程家,何其艰难,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,而商人逐利,若他仅以这副凄惨孤苦之身去求人帮助,怕也只是自取其辱。
他的妻儿下落不明,不知生死,他必须要寻求一位可以帮他找到妻儿的贵人!哪怕最后妻儿不幸罹难,也可予他韬光养晦之期,再谋报仇雪恨!
而眼前这位将他从牢狱提前救出的女子,就是他可以依附的贵人!
秋日的天明媚高远,望之心旷神怡,但程无纠无心感慨,他已被人带去梳洗,虽经一年牢狱,髪发已催白,眉间沟壑深,身形清瘦却挺拔,面容沧桑但眼神锐亮,虽已四十余岁,但却仍给人无限精力之态。
他不知这位女子是何身份,但能令京畿府衙仅用两日便翻案结案,足可见她的背景深厚,遂他半分不曾犹豫,当即撩袍下跪,拱手下拜:“程无纠谢贵人出手襄助,贵人之恩德,恩同再造,不知恩人可否告知尊姓名,程某愿为奴为仆必竭尽所能以报大恩!”
安若正感慨此人遭逢巨变仍目无阴翳,举止有度,不想他忽然如此,不由一惊,忙起身避开远远虚扶,“程老板不必如此,是律法朝廷释你无罪,且也是程老板素日积德行善叫人钦佩,再者确是内情有冤,如此,才会有今日之善果。且我寻程老板,亦是有所图,还请坐下说话。”
程无纠被带来时已被吩咐乃面见贵人,又因是女子,遂不敢直视,余光见上首裙摆蹁跹,下人动作规矩却森严,便从善如流起身再躬拜,方虚虚坐下,垂眸拱手:“本该如此,请贵人吩咐。”
“我想有一问,想问程老板,还请如是回答。”
程无纠躬身垂首:“贵人请问,程某必如实作答。”
“抛开其他,你欲做的第一件事,是什么?”
自当是寻到妻儿下落!
程无纠心中翻涌欲直言,然却想到她先前所言,花费力气将他救出,必是有事要自己来办,
以商人言想,施恩者既已付出,自是想尽快且多倍得到回报,他如此想,正欲作答,忽想起她特意提及抛开其他几字,想了想,终是咬牙如实回答。
“贵人将程某救出,想必已知程某家中惊变,程某妻儿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,程某别无他愿,最想知我妻儿如今下落,是否安好。”
安若心中略松,在决定用龙佩换他之前,她已打听数位善经商之才,但最后决定用他,便是对他的为人品性了解透彻并最为认可,
但他被至亲背叛受牢狱之灾,她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如看起来那般并未被仇恨迷眼,眼下亲口听他说出,亲见他神情隐忍愧痛半点不见违心,方真正的放下心来,
一个重视妻儿之人,其德行必然不会太差,责任感更优于常人,这样的人,才正是她需要的。
“若寻到你欲如何,寻不到又如何?日后欲如何?”
安若不会因他的遭遇轻信他的为人,也不会因他坐牢便以偏见视之,只是,防人之心不可无而已。
若无以重要之事托付,绝不会有此下问,程无纠心中大定,他站起身,长施一揖,道:“程某如今身无长物,又背负丑名,唯能以区区经商之才以报贵人大恩!若寻到妻儿,程某势必要将妻儿接到身边妥善照顾,若寻不到,但无噩耗传来,程某便会一直寻下去。时至今日,程某仍初心未变,与人诚信为善,然经此遭遇,程某也悟得以德报怨,何以报德?故,待报得恩人大恩,得恩人准许,程某欲返回南江,了结恩怨。”
说到此处,他忽地撩袍跪下:“程某知自己欠贵人多矣,愿当牛做马为恩人效力,但却还欲厚着脸皮再请恩人一助,助程某早日寻得妻儿下落!”
此次安若未再避开,虽被人跪着仍无法习惯,但若不受着,恐此人心中难安。
“我已托人前往南江打听程夫人与公子小姐的下落,程老板放心,”
程无纠顿时大震,猛地抬起头,当下天光明亮,上首女子沐光而坐,他看不清她的样貌,只看到她浑身似闪着光般神圣。即便有所图谋,但能为他一坐过牢,且一无所有之如此费心,他如何不该全力报答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