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头攒动间,殿门处有一高挑身影迈槛而入,前头一弓腰领路的小太监。
安宜看过去,面上微一愣怔,对方也看到了她,相隔一段距离,她仍能感觉到张俊脸上的清疏。
“公主,是驸马来了。”宝庆忙道了声,好似是松了口气般,几分轻快。
别人不知道,他是清楚的,自从年节之后,驸马韶慕便离开了公主府,说是恩师出了事去处理。未出正月独自出门,公主心里自是不悦,两人就这样毫无讯息的僵了近半个月。
也因着这个引子,外头起了些流言,说是安宜公主和驸马感情不睦,此类。
好在,时隔多日人是总算赶回来了,那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。
安宜收回视线,手里提下自己艳丽拖曳的裙子微一转身,一头的钗环亦是跟着划出一道流光。宝庆的话,她好似没听见。
这时,大殿外太监尖着嗓子唱声:“太后驾到。”
唱声一停,庆华殿殿门处被让了出来,白发苍苍的太后被女官和内侍搀扶着,进来殿中。
一群儿孙忙对着这位老祖宗问安,花枝招展的孙女儿们更是齐齐笑着围上去,一声声亲热叫着皇祖母。
安宜看过去时,殿门处已经没有韶慕的身影,她理了理肩边披帛,随后走向太后。
“安宜见过太后,上元安康。”她乖乖巧巧弯腰行礼,抬脸甜甜一笑。
太后道两声好,抬气一只手:“过来罢。”
安宜欢快答应,轻盈着身姿站去了太后身侧,柔柔扶上老人家那只手。
周围的公主、郡主也只是脸上笑着,因为每年的上元节,太后只会让安宜坐在自己身边,谁也抢不走。显得一众的孙女儿中,格外的偏爱。
看着安宜跟随太后走出去的背影,有些人想不通,她凭什么就能有这独一无二的宠爱?
安宜不会知道别人在想什么,陪着坐在太后身边,然后静等帝后的驾临,像以前的每一年那样。
面前的长几上,宫人摆了一盆茶花状元红,正是盛放的时候,花瓣红而娇艳,叶色浓绿,被修剪得恰到好处。
太后看起来很高兴,宫墙内熬了几十年,熬了这一大群的儿孙,其中又以身边丫头最为可心:“安宜,既已嫁人,家宴该去和驸马坐一起。”
安宜视线从茶花上移开,往大殿中随意一扫。的确,这样的家宴,安排的都是夫妻同坐,包括自己那些姐妹也是跟驸马坐一起,驸马们都很仔细,给公主们挑点心,斟茶水。
唯独,角落处的长几后,独坐一个清隽的身影,腰背笔直,帷帐的遮挡,看不到他的脸。
还真是与这殿里的热闹祥和格格不入。
安宜想,若是没有去年琼林宴上她那肆意的一指,韶慕便不会成为他的驸马,依旧留在翰林学士院做编修。
大渝朝规定,驸马不能入朝为官,充其量会给一个闲职。
其实,他更想走仕途罢。
“我想陪在皇祖母身旁,”她收拢思绪,精致的脸上漾出明媚笑意,“还是您不想要安宜了?”
姑娘家说话轻柔,软软的撒娇,太后笑弯了一双眼:“哀家还能拉着你在身边坐一辈子?驸马才是和你过一辈子的人。”
安宜跟着笑。
一辈子?自然,她与他不会有那样的长远。
外头的烟花越发热闹,年纪小的孩子们跑去了殿外观看,高兴起来又蹦又跳。
后面,皇帝与皇后过来,恰就是子时,上元家宴正式开始。
皇族庞大,要真把人全都认过来,几乎不可能,尤其对安宜来说。还好,四皇叔家小郡主过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,她记得人家的脸。
不过,对方看她的眼神明显有些改变。她一猜便知,是知道了她与韶慕的事,觉得尴尬罢。
她唇角轻轻一扯,捏着白玉盏抿干了清酒。
家宴一直要持续到清晨天亮,期间会不停有新菜肴送上。每上一道菜之前,先会端上一盆花草欣赏,而后上菜,菜肴与盆栽,不管是器皿还是色彩,全是相配呼应的。
赏心悦目。
殿中,歌舞不休,几个轻盈的舞娘身姿翩翩,手里水袖直直甩出……
太后年纪大,熬不了整宿,寅时离开庆华殿,安宜微醺,跟着一起去了安寿宫。
一直到天大亮,安宜才从安寿宫出来。
将踏出大门,一阵冷风吹来,擦着屋檐带出呜呜声。
乍然冷清,使她细腻的腮颊瞬时收缩,浮出一层细密的疙瘩。
一直等在外面的宝庆赶紧送上袖炉,提醒:“这突然天就冷了,公主要不乘着轿子出宫罢,你的风寒才好,当心受凉。”
说着,看了眼后面两个怀抱礼盒的宫婢,心下了然,这是太后又给了公主赏赐,当真是十分宠爱。
安宜抬手挡在鬓边,怕被风凌乱了发髻,望眼宫门方向,蹙下眉:“不用,快些走就成。”
上元家宴,她的兄弟姐妹、王爷叔伯,都是步行出入宫门,她再怎么样,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娇气。
宝庆称声是,遂跟在安宜身后。
“庆华殿那边呢?”安宜抱着袖炉,手指肚描摹着上头的莲花纹路。
“都散了,现在估计开始洒扫收拾了。”
安宜脚下一慢,轻嗯了声,纤柔的身姿掩罩在斗篷之下,亦盖住了那件奢华艳丽的宫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