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高层,当朝天子叶烬昂首挺胸站在栏杆前,背负双手,将皇城内的繁华与凄凉尽收入深邃的星眸中。
身后脚步声响起,“让我进宫是你的主意?”欺霜赛雪的声音兀地响起,语气中毫无面对天子该有的恭敬。
叶烬转身快步向裴凤慕而去,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肩膀,仿佛疼爱幼弟的兄长般关切地问道“子卿,听说你中毒了,好点了吗?”
对他的无礼毫不在意。
裴凤慕不客气地推开他,绕过堂堂九五之尊走到栏杆边,裙角随风微扬:“不劳挂心,死不了。”
叶烬被裴凤慕的话刮得心寒:“你还在怨朕?”
“罪臣岂敢,罪臣还要多谢陛下的帮忙才能如此顺利地接近季德,潜入季府呢。”裴凤慕眺望远方,幽幽地说道。
他一口一个“罪臣”,堵得叶烬胸口憋闷,却又拿他无可奈何。
“你这是故意气我。”叶烬长叹一声,走到裴凤慕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你们姐弟俩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,性子却是一模一样,一样那么倔。”
对方缱绻留恋的目光令裴凤慕作呕,他转过头不再看叶烬。
这里就是姐姐最喜欢的地方,可哪怕站得再高,看得再远,她也是被只困于皇宫的金丝雀,爱恨情仇,生死荣辱全系于叶烬一人身上。
他抬头仰望星空,头顶是星河璀璨,仿佛触手可摘,脚下是一片锦绣。
高处不胜寒,姐姐真的喜欢这儿?
她临死时,可曾后悔被这人给予的一切蒙蔽了双眼?
凭沧海桑田,世事变化,这繁星不会变,摘星楼不会倒,宫里的斗争永无休止的那一天,变得只有曾经全然相信的人,那些曾经在此说过的海誓山盟早已随风而散。
怨吗?
恨吗?
怨如何,恨又如何,人死不能复生,只有弱者才会生活在悲痛中无法自拔。
曾经的他的确愚笨无能,裴凤慕双手握拳,如今他要所有人付出代价!
叶烬与他并肩而立:“当年是我错怪了你姐姐,害她惨死在寂照庵中,也错怪了你父亲,害你阖族命丧黄泉,你怎么怨朕都是应该的。只是为了你姐姐的骨肉,子卿,你得爱惜自己的身子,朕与你如今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他。”
虚伪,裴凤慕侧过的眉梢眼角挂着的尽是嘲讽。
明明是他忌惮徐季两家外戚联手制衡皇权,逼他推位给徐皇后的大皇子。
毕竟同是皇子,姐姐的孩子身后只有裴凤慕一人,要安全得多。
说到底还是利用姐姐的孩子,让自己为他铲除异己罢了。
裴凤慕早就看穿叶烬的心思,但他不在乎。
权力!
皇位!
这才是强者该拥有的东西,才能随时都能将他人的性命玩弄在骨掌之中。
叶烬利用他,他又何尝不是利用叶烬,这皇位、这天下合该是他裴家子孙的,是叶烬欠他姐姐和外甥的!
只是每次见面都要看叶烬演这么一出苦情戏,裴凤慕本就不多的耐心已彻底告罄:“还有其他的事吗?”
叶烬苦笑:“你很急?”
“没事我就走了。”裴凤慕转身。
跟叶烬在一起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,皮肤开始渐渐发烫,他有些渴望那缕幽香和那凉凉的眼泪。
赵暚…要不是她还有几分用处,他才不会救她。
他离开得够久了,她最好聪明点,别再着了颜沁雪的道,否则...他就让她哭得更厉害!
见他真的要走,叶烬也不再阻拦,让心腹王公公亲自送他回去,若是有人起疑,务必帮他圆了。
裴凤慕刚下楼,就看见听竹等候在此。
太皇太后规矩多,季家的丫鬟都被留在了外殿,但皇宫可挡不住听竹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裴凤慕眼眸微暗,听竹出现在这里,必然是有大事发生。
“赵暚不见了。”听竹道。
他就知道,她果然是个不省心的!
裴凤慕消失后没多久,赵昭就发现了。
他去哪儿了,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。
赵昭心里有些慌,不知道该不该声张,看着旁边和大家一起有说有笑的颜沁雪,暗忖:不会是她的手笔吧?
赵昭觉得外面有些危险,想先回寿安宫了,但是康国公夫人一直抓着她说个不停,不好脱身,忽然听闻有人大喊:“走水了,走水了。”
竟是不远处的灯塔起了火,赵昭忙跟着众人逃开。
好在羽林卫早已有所准备,火势很快得到控制,没有蔓延开。
“没事了,没事了,虚惊一场。”
众人又恢复了镇定,只是跟着赵昭的宫女四处张望,怎么一眨眼安国公夫人就没影儿?!
颜沁雪知道赵昭不见后,急得不停用帕子拭泪:“都是我的错,暚暚第一次来皇宫,我应该多照顾她些,哎,她胆子小,吓着了可怎么好,婶婶那里我怎么交代啊。”
徐皇后宽慰她:“刚才走水大家都慌了神,你也自身难保,快别难过了,姑母一定不会怪你的。”
她立即大张旗鼓地派宫女分头去找人。
众诰命围过来一起劝颜沁雪,私下觉得她良善,对妯娌真好。
空气里烧焦的味道尚未消散,颜沁雪垂头,帕子恰如其分地挡住了盈盈秋眸深处的杀机,冷哲的眼角睇着众人踩在脚下的螃蟹灯残骸,朱唇藏刃,微微一挑便可轻易划开人的喉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