胥姜笑得诚恳,“哦?我却恰恰相反,这些日子常闻东家威名,如今见了,果然名副其实。”
周善才微愣,倒是给了一个正脸。
那吴管事喝道:“无礼!”
林噙年目光落在那吴管事身上,“何处无礼?细讲一二。”
那吴管事一哽,转开眼珠,不敢与他对视。
周善才冷冷扫了一眼吴管事,随后意有所指道:“胥掌柜一介女流,来这京城做买卖不容易吧?作为同行,容我提醒几句,你初来乍到,这人生地不熟地,做事可得谨慎些,别走错路,得罪了人。”
胥姜想了想,摆出一副相逢恨晚的表情,“哎呀,东家提醒得太迟,该得罪的,早已得罪了。”复又哀叹:“如今我那地儿,三五不时便有恶霸上门收保护费,若不给,就差地痞流氓来闹事,好不容易打跑了地痞流氓,却又被人明里暗里为难,可真真儿是不容易。”
周善才皮笑肉不笑,“胥掌柜可真是舌灿莲花,能说会道。”
胥姜谦让道:“哪里,哪里,比不得周东家,长袖善舞,多财善贾。”
楼敬在杜回身后憋笑憋得辛苦,心道他那傻儿子还怕这小娘子吃亏,瞧瞧这一口铜牙利得,别给这周善才脸皮刮出血印子才好。
周善才暗升起一股气,面上却仍旧笑意盈盈,关切道:“听闻贵肆要出集子了?不知府衙那边可得了批文?”
胥姜眉头一蹙,叹气道:“还没呢,听闻贵局刊书无数,还望东家不吝赐教,传授传授经验。”
杜回见她歪话张口就来,把眉毛一挑,却不揭破。
那周善才与吴管事脸上皆暗暗闪过一丝得意,那周善才道:“恕我直言,贵肆这般无根无基的野店,便犹如水上漂萍,经不住风浪,若想在京都立住脚,还是得找棵大树依靠。”
大树是谁,显而易见。
胥姜恍然大悟,“受教,受教,听闻东家与户部周大人是同宗弟兄,这样的大树,可不是人人都能依靠的。”又艳羡道:“上次在醴泉坊,碰到贵宗子侄,那排场可真威风,一口一个户部侍郎,一口一个继圣书局,直将在场所有人都比了下去。看来周大人这棵大树,可真庇佑了不少漂萍,也不知能不能容下我这不起眼的一片。”
周善才笑容挂不住了,他冷下脸来,同胥姜说道:“小娘子可别太要强,小心亏着自己。”
胥姜也敛了笑容,“东家也别太贪吃,对脾胃不好。”
二人你来我往,倒叫人看了一场好戏,楼敬见时机差不多了,正要出来打圆场,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怒吼。
“这样狗屁不通之文,竟能博得贤才之名?简直贻笑大方!”
这声怒吼如雷如电,爆裂地撕开满厅荒唐,扯出一地污秽,使人振聋发聩。
那人将文稿扔的满天乱飞,继续骂道:“什么狗屁拾文雅集?我看是抢钱大会!”
胥姜忍不住点头赞同。
周善才脸色一变,也顾不得胥姜,连忙大步朝那人走去。
被扔掉文稿的士子们也围上去,将那人按在地上就打。周善才赶紧叫人上前阻止,好不容易将人拉开,那人已被揍得鼻青脸肿了。
却见那人吐出一口血沫子,满脸不服,继续骂道:“你们这些书局,说什么拾文选贤,不过是空手套白狼,两头要钱。收了这些草包的钱,将其供成什么贤才,再将他们那些狗屁诗文刊售,以误人子弟,真是贪婪又无耻。”
周善才赶紧让人将他嘴堵上。
“慢着。”林噙年忽然出声阻止。
众人皆惊。
在座上了年纪的官员,一见他,有的欢喜,有的惊恐。
林噙年不顾周善才阴沉的目光,上前取下那人嘴里塞的布,问道:“你姓甚名谁?何字?何号?”
那人一见他,竟无端压低了声音,答道:“学生蜀州曾追,字问峰,无号。”
蜀州?曾姓?胥姜心头一动。
林噙年听他自报家门后点了点头,随后又问:“我方才见你也在这些献诗文的士子之中,可是对评选结果不满?”
提起此事,曾追就来气。他自蜀州千里迢迢而来,准备参加明年春闱。偶闻此处要办拾文雅会,便有心来露露脸,显显名,好叫这京城士子们都知道他蜀州第一文曾追来也,便去继圣书局自荐。
见那书局管事答应得痛快,还道这京城第一书局行事敞亮。在被告知今日献文后,便精心挑选了自己的一篇得意之作前来参选,竟不想连姓名都不曾提及便被略过。
原本他安慰自己,道这京城人才济济,说不定别人就是比自己强。可他向来心高气傲,总觉不服气,想看看打败他的文章写得如何,便趁人不注意将那入选十人的诗文拿来拜读。
谁曾想竟是些狗屁不通之说,看得他差点自戳双目,细细一想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想自己满腹才华,竟做了这些草包的陪衬,便深觉自己被欺瞒辜负,不由得怒火中烧,遂才有那愤懑一吼。
如今听林噙年这么一问,他立时委屈起来,“学生当然不满,那等糟文烂句都能将草包捧为贤才,置真正的贤才于何地?学生一想到自己曾与这些草包为伍,便深觉耻辱!”
林噙年暗沉的眼底划过一丝火光。随即对周善才道:“既然有人对选文结果有异议,便该将中选之诗文公开评比,以示公平公正,贵局以为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