胥姜抬头打量,阁楼里窗户紧闭,光影暗淡,却也能看清里头置了一些书架,和十几张矮案,案上堆满经书。
莫明推开一扇窗户,清开窗前的一张案桌,拿来两只蒲团,请胥姜和楼云春坐下。
胥姜随手拿起一卷经书,展开粗略看了几眼,发现正是莫明的字迹。
“你不是在芙蓉城么?”
“已经跟随这队僧人云游一载有余了。”
“可我记得你是袄教徒。”所以胥姜才对他入佛教十分惊讶。
莫明道:“我依旧是袄教徒。”
胥姜瞪着他的光头,满脸质疑,“那这是怎么回事。”
莫明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,笑道:“剃度不过是便宜行事罢了。”
随后将缘由娓娓道来。
“我在芙蓉城遇到这队僧人,他们不通汉话,便托人找到我,让我带他们云游传教。后来又见我通晓汉文,便让我替他们翻译经文,去各大寺院拜谒。半年前,华严寺主持写了一封荐书,引荐僧人们入京。我们走了四五个月,才于半月前挂单到大慈恩寺,随后由泓单法师推举入宫,奉呈经书。”
说完,他理了理僧服,“我一个世俗人,跟随僧侣出入寺庙,总作从前那副打扮,多引起误会,索性便剃度了。”
听起来似乎是不得已之举,可胥姜却见他已得其乐,分明生了皈依之心。
她不由得叹气,“你可知我来这京城遇见了谁?”
“谁?”
“乌洛兰。”
莫名一怔。
胥姜又道:“她听闻我在芙蓉城见过你,已经去找你了。”
第82章 八十二斩
莫明不慎带翻身旁的一摞佛经。
“她去了芙蓉城?”
“已去两月有余了。”胥姜想起乌洛兰美丽而哀愁的眼睛,想起她对莫明一往深情,不禁恻然,“她一直在找你。”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难道没找过她么?”
“找过,只是中原太大,找不到她,我答应与僧人们云游,也是存了想找她的心。”
可如今听到她的消息,莫明脸上却并无欢喜之色,与当初乌洛兰在得知他的消息时的热切喜悦相比,显得太过冷淡。
胥姜在这一瞬便知道,这一对年少情人在这一刻,真正的失散了。
乌洛兰再也等不来她的情郎。
胥姜直截了当地问道:“你会去芙蓉城与她相聚吗?”
莫明盯着散倒的佛经半晌,沉声答道:“会。”
听到这个回答,胥姜并没有替乌洛兰感到高兴,唯有叹息。
莫明将佛经一卷一卷重新摞起,随后对胥姜问道:“你呢,何时来的京城?”
胥姜答道:“去年中秋。”
“这位是?”莫明看向胥姜身旁沉默寡言的男子。
“在下楼云春。”楼云春朝他拱手作礼,随后又道:“阿姜的情郎。”
胥姜被口水呛咳了几声,随后哀怨地瞪了楼云春一眼。
莫明一哽,随后朝楼云春回了个佛礼,“在下莫明。”转而对胥姜笑道:“还以为你会独身一世,不想竟闷不吭声地找了情郎。”
胥姜回敬道:“我也没想到你闷不吭声地当了和尚。”
两人同时叹道:“真是世事无常。”
“你来京城做什么营生?”
“在永和坊槐柳巷开了间书肆,若得闲,可以来坐坐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什么原来如此?”
莫明哼笑,“当年在芙蓉城时你去各家书局帮工,原来是为着有朝一日自己开书肆,偷师去了。”
胥姜正色道:“切磋交流,不算偷师。”
老友重聚,诙谐逗趣,有溯回旧日之感,只是胥姜看莫明那颗光头不顺眼,莫明瞧胥姜身旁的男子不习惯。尤其是他一双眼睛,切直明白,似能洞穿人心中所想,令人不敢直视。
两人又话了些旧事,直到有僧人来传请莫明,才止住谈兴。
胥姜邀请道:“若得闲来我书肆坐坐。”
“好。”莫明没上度牒,不算正经和尚,行动也比正经和尚自如,同几位法师知会一声即可。
三人起身朝外头走去,那名来传请的僧人正等在门外,三人在门前分道扬镳。
临走前胥姜对莫明嘱咐道:“永和坊槐柳巷斩春书肆,别走错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莫明朝他们做了一个佛礼,随后同僧人一同离开。
胥姜也做了一个佛礼,随后对楼云春道:“我们也走吧。”
两人经过方才的佛台,台上换了位年轻的法师正在唱讲经文,韵律悠扬,言语明快,倒不似胥姜所设想那般枯乏。
两人伫立聆听,直到那法师讲完一卷经文,才相携离去。
胥姜道:“都说学佛要离一切相,我看来是成不了佛了。”
她贪恋世间万法万相,心中满是欲孽渴求,注定要在这尘世打滚。
楼云春接道:“即便远离一切相,也不一定能成佛。”
他从前不着万相,可依旧成不了佛,眼空、耳空、手空、心空。如今却大有不同,他眼、耳之所闻也,皆是心、手之所及也。
两人行至佛塔前,胥姜忽然停下脚步,转身看他,问道:“我此刻在你眼中是何相?”
楼云春目光如潭水,幽明纯澈,“无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