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眼下要领队去佛寺修整,不好耽搁,他便朝伊拉勒挥了挥手,又指了指寺院。
伊拉勒会意,忙喊道:“我过会儿来寺院找你。”
楼云春点头,随后又领着队伍继续朝寺院走。
东幻寺建在高台上,高台四面设山门,由僧人执棍看守。
来到山门前,众人纷纷下马,楼云春落地后,出示路引与符节。
引路武僧与守门僧人交涉后,招来两名僧人,将士兵们带去寄马。
楼云春则与老段和护送的河西军伍长,先行入寺。
三人拾级而上,楼云春没踩稳,差点滑倒。
老段与伍长连忙将他扶住,两人这才发现楼云春脸色不对,随即赶紧将他半扶半抱的扶进寺院。
武僧忙领着二人将楼云春带去禅房,随后又叫来两个小沙弥,分别去请住持和医僧。
老段和伍长将楼云春扶到床榻上,为其解衣脱靴,武僧斟来茶水,喂其喝下。
过了一会儿,楼云春缓过气来,撑着床榻摆手道:“我没事。”
“还说没事!”老段方才替他解衣时,发现他身上好几处伤都绷裂渗血,他也顾不得上下尊卑,怒道:“再强撑,你也就只能剩张嘴回去了。”
别的都化成灰化成土,就嘴还硬着。
楼云春看他一眼,他又讪讪地闭了嘴,正好医僧到了,他连忙将医僧请进来给楼云春看伤。
医僧检查楼云春的伤势后,告知伤势并无大碍,倒是内里劳损太过,需得多加调养。
待医僧给楼云春换完药后,嘱咐楼云春先歇息,随后让老段跟他去抓药。武僧将人安顿好后,清退旁人,自己也跟着告退了。
身旁骤然沉寂,楼云春被倦意裹挟,很快便坠入迷梦。
他梦见自己于雪夜之中,逐条街巷寻找胥姜,可每条街巷都找遍了,他也没见到她。他心似火焚,风雪扑打在他脸上,他却并不觉得冷。
终于,在他折回书肆后,在门前看到了蹲在门口的她。
他满腔担忧化为恼怒,正要质问她乱跑去何处,却见她无助抬头,向来开朗的脸上,布满了泪水。
他心似针砭,忙蹲下身将她小心圈进怀里,柔声询问:“怎么了?”
她声音轻如落在枝头的雪花,一碰就要化,“我回不了家了。”
他心头大痛,将她裹紧,“不会的,我带你回家。”
可她却不断呢喃那一句,“我回不了家了。”
“别怕,我有钥匙,我带你回家。”他不住的安慰,替她擦干眼泪。
她怔怔地望着他。
他低头轻啄她的眉心,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她却摇了摇头,随即碎成满怀碎雪。
他惶然无措,伸手想将她留住,那碎雪却被狂风卷去,没入茫茫冷夜。他狂奔追去,却呛了满口风雪,魂魄仿佛要被刮裂,疼得他浑身颤抖。
忽地,一阵佛音自头顶响起,随后那人道:“施主,这是梦魇,你该醒了。”
楼云春猛地惊醒,呼吸如潮,满头细汗,他抬头看去,不期然对上一颗锃亮的光头。
他定了定神,随后沉道:“您方才诵的是《心经》。”
“阿弥陀佛,施主能闻心经,堪破迷障,尚不算晚。”此心经非彼《心经》。
楼云春气息平复,暗自将其打量了一番,才起身道:“多谢住持。”
和尚求问:“施主怎知贫僧是住持?”他分明着寻常僧服。
“若非主持,又怎能随意出入我的禅房。”
“倒是贫僧疏忽了。”
不是和尚疏忽,只是上位者习惯不被戒律所拘束,所以不在意罢了。
和尚道:“方见施主梦魇缠身,乃是心中三毒为患,不若在寺里多留几日,静心调理。”
三毒为‘贪嗔痴’,楼云春很清楚自己的病症,却无心留下调理疗愈,因解毒良药并不在寺中。
“主持好意,在下心领,只是要务缠身,不好耽搁,还望主持见谅。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主持见他眼明心净,分明是知其症结所在,却不愿疗渡,所以也并不强求,“施主心神不大安定,过会儿贫僧让人送一炉檀香,给施主安神。”
“多谢。”楼云春朝他行了一个佛礼。
主持微笑回礼,随即起身告辞。
他走后,老段端着一碗药,一碗粥,还有两个素饼进来。
问道:“方才那位大师是谁?”
“寺里住持。”睡了一觉,楼云春精神好多了,披服起身,“所有人都安顿好了?”
“安顿好了,受伤的兄弟也请医僧看了,都没有大碍。”
“辛苦他们了,后日便能到河西都督府,届时便能安心养伤了。”
长途跋涉近一月,想到马上就要到目的地,老段面上浮起一丝喜色,“终于要到了,这一路太不容易了。”随即想到战死的弟兄,那丝喜色顿时被沉痛所冲散。
寺院里传来晚课的诵经声,老段聆听许久,随后对楼云春说道:“大人,我想去给兄弟们点一盏长明灯。”
楼云春点头应允,“去吧。”
老段为楼云春摆饭,又盯着他把药喝了,才去自己禅房洗漱更衣,然后找了一个沙弥带路,往佛堂而去。
药味苦涩,可楼云春身上的石蜜早已化完,路上有卖糖的,他却从没捡过半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