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是一对省心的父母。
楼云春从小到大,无论读书、科考,或是进入大理寺后审案缉凶,都不曾让夫妻二人操心。以至于夫妻俩对他的许多事都放任自主,不过问,不干涉,甚至在一些事上,反而对他很依赖。
这些年他在京中博了个阎罗的名头,让许多人包括夫妻二人都忽视了,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。今日看到那几副灵柩,看到楼云春疲惫憔悴的模样,楼敬第一次体会到一个寻常父亲对儿子的担忧、害怕。
他那么清晰的认识到,他的儿子只是一个人,一个会伤,会死的人。
楼夫人感受到丈夫的恐惧,伸手抱紧了他,轻拍他的背以作安抚,“他安然回来了。”
“嗯,还好他安然回来了。”楼敬呼出一口气,一切也将结束了。
楼夫人拍着他的肩膀,安慰道:“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楼敬松开她,“多亏夫人日日进香,诚拜三清,三清真人这才保佑咱们儿子安然归来。”
见他恢复神采,楼夫人微微一笑,随后又道:“十五咱们去观里侍香吧。”
“好。”中秋休沐,正好得闲。“咱们去还愿。”
“是去祈福超度。”为那战死的三个孩子。
楼敬一顿,收起笑容,肃然点头,“应该的。”
直到亥时,楼云春才从皇城出来,上官见他疲累,又知道他身上有伤,便不让他骑马,押着他坐自己的马车,亲自送他回昭行坊。
来到楼宅门前,却见楼敬和几名小厮在门口等。
楼敬上前对大理寺卿谢道:“劳烦大人送犬子回来,家中备了席面,大人不如留下浅酌两杯?”
大理寺卿摆了摆手,“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。”随后又笑道:“何况家中也有人等着,再晚回去,怕是该等急了。”
楼敬笑道:“那我就不多留了。”
楼云春拱手道:“多谢大人相送。”
大理寺卿道:“明日便在家歇着,衙里有我,不用担心。”
楼云春答道:“是。”
“走了,你们也快去吧。”大理寺卿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院子,说道:“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。”
“大人慢走。”
将人送走后,父子二人相携进门,楼敬接过小厮手里的柳枝、柚子叶,沾水将楼云春周身都洒了一遍,才领他进园。
两人径直往后宅去,小厮丫鬟们一路问候,不少都抹眼掉泪,楼云春的贴身小厮,默不作声的跟着,不时拿袖子擦脸。
来到后院,楼夫人与茵茵正站在游廊口等,一见他来,茵茵“哇”地哭开了,“少爷,你终于回来了!”
她这一哭,倒将众人都逗笑了。
楼云春也扬了扬唇,应道:“嗯,回来了。”随后又上前向楼夫人跪拜,“母亲。”
楼夫人连忙扶他起来,含泪仔细打量,却见他真如楼敬所说,瘦了黑了。
她摸着他的脸道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
“咱们别站着了,进去再叙。”楼敬扶着二人,随后对楼云春道:“你屋里备了热水,你先去沐浴更衣,我和你母亲在屋里等你。”
楼云春却没动,他环视四周,眼中的笑意被明晃晃地灯火照灭。
“父亲,母亲,阿姜呢?”
第225章 二百二十五斩
月窗荻花影,风堂兰竹音。
夜深人定,满屋竹香,楼云春身着素缕,披散头发,端坐窗前榻上,小心拆开胥姜给他的信。
【吾心照月:
见字如晤。不知君归期几何?见信何期?一切可安?】
不大安。
楼云春闷闷地摩挲那薄薄的字迹,一路疲倦、伤痛,又岂是这短短几句可慰?
他想要更多,也期盼更多。只是偏想要的、期盼的,此刻在天边,一时难得。
可这信却像是粘在手上似的,怎么也放不下,诱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啃读。
【自君去后,日夜挂心。思君之安危,忧君之饥饱,虑君之冷暖,计君之归期。奈何如今君归雁去,错不得会,心肠如煎。】
一段话磨碎幽怨,只剩饥肠。
何谓思之如狂?他此刻体会了个彻底。
楼云春盯着那那薄薄的一张纸,像是要将它给盯穿,仿佛纸背面便是千里之外那人。
【想君已得闻始末,余既知生母踪迹落于充州,理当寻而往之。望君少思慎虑,切莫忧心,待余寻之安之,自当归之。】
读至此处,心直坠而下,喉咙犹似针砭。
父母已将他走之后,胥姜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尽数告知。
书肆失火,胥家与周家相为难,又乍闻师父变生父,生母还在人世……此一连串的变故,饶是她再豁达开朗,也必定惶然无措,困顿迷茫。
其间也不知吞了多少气,受了多少委屈。
父亲说她虽暂堕迷惘,却又很快振作,夸她经得住事,扛得住风雨。可他却知道,她是不得不振作,没有人能替她撑着。
只恨自己不在京城,不能与她一起面对,同担风雨。
他深吸一口气,继续往下看,字句却已然见底。
【纸短墨浅,难尽相思,言拙意疏,不达情半,遥以心照,待归细话,阿姜眷笔。】
信不长,可楼云春却读了许久。
他翻来覆去地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头,最后捏着那个‘眷’字上反复揉捏,心潮时涨时落,时盈时竭,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