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一个杀手中的杀手,登上阁主之位后,却没像司内众人揣测的那样在阁中对待昔日同僚如今下属严苛狠厉,辣手无情;反而因着他是从最低端爬上来的,更加懂得体恤杀手们的难处,在阁内向来是和蔼说话,笑脸待人。
冰流这一年在星云阁也办成了不少事,白杉对她一直客气,如今也黑了脸,冰流便心知这次不好糊弄。
白杉清了清嗓子,“冰流,你 ”
刚一开口,便被冰流打断。
“属下办事不利,未能了结赵亭秀性命,任务没有完成,请司副大人和阁主责罚。”
“你 你想气死我?!”
左司副虚拦了白阁主一手,对他道:“白阁主且息怒,您且回去,还是由我来问她吧。”
白杉应声称是,临去前却又背过身去与左司副嘀嘀咕咕了几句。
冰流听不太清也能猜出个大概,是让司副多多罚她出去做事,千万别罚她紧闭岛中,否则星云阁这季的整体业绩又要堪忧。
待白阁主离开,左司副亲自阖上了门。
“赵亭秀在城门上挂了半宿,清晨被开城门的守军放了下来,在被禁军抬进大内前,还被不少上朝路上的大臣和路过的百姓瞧见。如今皇后在宫中脱簪待罪,朝堂上乱作一团,赵侍郎当场晕倒被抬回了宅邸,民间议论纷纷,圣上震怒,这都是你造成的。”
冰流心中对此次任务失败略有愧疚,含糊应付道:“想不到消息这么快便传到岛上了。”
左司副冷眼一瞥她,哼道:“废话,你不看阴者司是干什么的地方?”
冰流低头沉默,脚腕上的痛意愈发明显。
司首继续道:“之前司首点名派你去泾阳,我还稍稍有过担心,山海阁的李藏虽平日懒散,能力却是顶尖的。”
冰流明白司副的意思,阴者司早就有过复杂难办的任务,需要枢密阁仔细筹谋,让司中密使自多方突破,底下的人不能观任务全貌,只能忠于职守,最终同僚自相残杀致死的惨事也是有的。
这次皇帝先命阴者司出力护送,半途又改了主意要刺杀,阴者司难以预先揣摩,派出的人必都是付出全力,她与李藏能活着回来,已是幸事。
冰流道:“幸而您早有指示,属下当时认出和亲队伍中的赵亭秀实为假扮顶替,于是才及时停了手。”
司副听她这般不痛不痒的接话,又恼火起来,“我看过李藏写的节略,你决定将那假赵亭秀当场放离,尚且还算在听从我的指示,可将真赵亭秀挂在城墙上,也是我的指示吗?!”
冰流知道李藏不会将逃离皇宫的璧娘之事写在节略中,给自己徒增麻烦。
此时此刻,她也需要用辞修饰一下自己的行为,才能让自己少些罪责。
“您命令属下只杀真赵亭秀,于是属下放走顾秋野便打算回司中复命,却不想回来路上途经金陵,得到了一些关于赵亭秀藏身何处的线索,于是打算干脆将这件事彻底办妥再回来复命。”
冰流谨慎的抬眼望向司副,发觉他早已不再用心听自己讲话,心中又是一阵发虚,却还是继续道:“赵家为赵亭秀寻了替死鬼,又将赵亭秀藏匿在感应寺中,赵亭秀却还不忘夜夜笙歌,属下本该先将他的行踪报告司内,但那夜见了此情此景,又想到顾秋野的狼狈惨状,一时冲动,想着也该让天下人知道赵家的所作所为,于是才犯了错。”
司副见她不说了,才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,盯得人发毛。
编,接着编。
这个向来冷漠无情的女子,干的是害人性命的事业,如今竟然来同他说,她去锄强扶弱了?
他看她是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。
“你敢说这般对付赵亭秀、对付赵家,没有私心?”
司副来回环着她踱步,一边审视,冰流眉头紧皱,咬牙切齿,连双手都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。
宁冰流与赵亭秀,从前都是京中贵戚出身,没甚交情,也没有仇怨。
赵亭秀如何荒唐作乐,对不起的都是顶替他和亲的顾秋野,对不起苦心孤诣替他筹谋的赵家,与她宁冰流半点不相干。
她只是,等这样一个突破赵氏的机会,太久太久了。
自从镇国大将军李儃接受了晋灵帝的禅位,直到六年前,她的祖父与枢密使赵兴国一直是最受南晋武宗李儃倚重的国之栋梁。
宁赵两家一尚武,一重文,虽交往不多却也是互相敬重。
直到六年前,两家才走上相反的两条路。
赵兴国被追封郡王,侄女封后,满门荣耀,反观宁家,死的死,流放的流放,更有甚者,如她这般,盘旋在海上孤岛,成了没有身份的孤魂恶鬼。
朝堂上的事,她年少时懂得很浅薄,她只记得在储位之争这件大事上,祖父和郡王家是针锋相对的仇敌。
若说宁府抄家与赵氏毫无关联,她不能信。
感应寺是赵家家庙,既然赵家有本事将赵亭秀藏在此,那一定还有可能藏些别的东西。
她是在寺内藏经阁仔细检索了一番,才去捉拿赵亭秀的。
在寺中寻到什么,她都不会太稀奇,她却万万没想到,会在这里见到那个人。
若不是先在藏经阁内听见了熟悉的声音,又在山门与李衡正面向遇,她便不会旧病发作,心悸颤抖,继而扭伤了脚踝,失魂落魄的回到岛上,一颗心都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