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忽然有些害怕,害怕见到这样一个人模人样的宁冰流,于是干脆转身,放弃继续伪装钟意之,逃跑。
“钟公子。”
她偏偏不令他如意。
钟意之没个正形地转过身来,望见世子妃轻摇着团扇,缓步走来。
“钟公子,你来了?”
要命,她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,变得更像一位以礼待客的女主人。
钟意之的拳头握紧,他甚至觉得阴者司赶紧出个人把自己抓走也比在这里受罪强。
“啊哈,是啊,这么巧,就遇到了。”他挠挠头,“世子妃今日 很像世子妃了。”
别管她怎么装,他现在说得可是真心话。
“是吗?”她莞尔一笑,凤钗下的珠饰跟着摇摇晃晃,她脸颊上也有光点在跃动。
“或许这才是我原本的模样吧?”
天气炎热着,钟意之却觉得自己一个寒颤。这人今日是怎么了,无论行举止都是这么反常?
究竟是她真正开始适应做一个世子妃,还是拙劣地演着什么他看不懂的戏?
“你手臂上的伤 好了么?”
“只是扭伤,虽未大好,平日少用力就可。”
她抬起右手,扭了扭自己的手腕,示意无碍,随后又道:“钟公子,最后一次,不若我便带你游览一下这榴园吧?”
不给他拒绝的机会,她就自顾自地侧身,瞬间与他衣袂交错,越过了他,向前走去。
“前面是我同淮光住的地方,榴花居。”她边走边道,“啊,对了,榴园之名,其实是后取的。世子坚持,不知有何含义。”
钟意之循着她的去向望去,“啧”了一声。他好像大概有些明白她在做什么了。
宁冰流,真有你的。
她想逼自己现身?明明早就有默契的事儿,现在又是在苛求什么呢?
她成心不想让他好过?临行前偏要拿这些皇家好少妇的做派来恶心一下他这位前任床伴吗?
也太狂妄了吧?他现在披着钟意之的皮,恰巧搅和了一点他们珹王府的破事,也只是为了藏匿保命而已,凭什么觉得他就会在意这些恩爱场面?
他想说她真的不必再演,毕竟他在他们婚礼那日已经窥见了他们余生全部的美满,他有所觉悟,不会作怪。
不就是玩吗?他奉陪这最后一次便是了。反正自此以后,天高海阔,也是江湖不见了。
他快步跟随上去,“这园名暗含深意,世子才不忍弃用的吧?榴花居也好,都是好名字。不过 ”
问道:“世子妃不该是和世子住在一块吗?”
冰流回头瞥他一眼,不做声。
他又道:“不过你们早晚会回去住王府的吧?若是想得再长远些,说不定皇宫都住得呢。”
“说得有理,那便借钟公子吉了。”冰流面无表情,只是语气上稍有些哀怨,“只是那样虽好,终没有现在自由。”
开玩笑,有情饮水饱,谁还要自由?
他轻笑一声,简直懒得理她。
看过了榴花院,钟意之敷衍了两句很好,很不错,冰流自觉无趣,又带他转了方向,向园子最深处走去。
“对了,虽然你应该已经不再关心,但是 从教场街那个据点取出来的箱子里,陈年资料很多,有的还是用暗语记录,丝韧还在同影卫尝试解读。”
“喔,厉害呀,今后珹王府的影卫由你这个身怀绝技的王府女主人统辖,还不攻无不克?”
也是怪她,赌气对峙时说什么正经事,根本得不到认真的回答。
冰流心中这样想着,转头瞥了他一眼,仿佛在说,这就是你能阴阳怪气的极限了吗?
他曾见过很多次,她这样淡漠又傲慢的目光,仿佛会平均而自然地落在每个世人身上。
所以从前,有的时候,他说些怪话,甚至是特意在讨要这种注视。
但现在,他有些烦。
她的神情转瞬即逝,世子妃的架子很快又端起来了。
“看到那个塔了吗?”她指给他看。
“看到了,怎么?”
“钟公子可有兴趣再去那里看看?”
没有,半点都没有了。
“好啊,悉听世子妃安排。”
于是他们又缓缓地向那边行去。
冰流右手正在以拇指的指甲在食指指腹上滑动。
难得的,她心里现在也有些忐忑。她不确定,自己是否要做得这么绝。
倒也不需要再确认,她从见到钟意之的第一眼,就已经知道这张皮下面的人是李藏。
她只是生气,他伪装出现,插手介入这乱局,虚与委蛇了这么久,如今都要走了,竟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。
到底是什么身份?是不是真的在被追杀?如何惹上的麻烦?为什么要伪装成钟意之?伪装在她身边,究竟是无奈之举还是有意为之?
若她知道得更多,必定有办法帮忙。可她什么都不知道,忙着追踪旧案的线索,身边还有一个淮光,也只能任由他装下去。
她的愤怒自洛神屿上最后一面延续至今,他越是装,她的怒火就烧得越旺。
现在,这场火不会因为李藏拍屁股走人而消散,她骨子里的那股轴劲上来,不管用什么办法,总要让他今天露出真面目。
总之,今天的宁冰流没什么良心。
“钟公子有没有听说过,这座榴园中,只有一颗海棠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