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如今不是秋日,他们今世的缘分也只够今日这一会了。
她终于收回目光,调整了身形,却听一阵簌簌,屋外女子们惊呼。
这该死的春风,好好的画,画了一半便被吹落的花瓣搌了。
“这 这幅画不能再用了,恐怕要为娘子择日另作。”
见他懊恼模样,她心中跟着一抽,缓缓起身步到了他身边来。
那画绢上的女子已然有了形貌,只差衣饰上一些细节未曾丰富,如今那墨迹未干处却被数枚花瓣所搌,留下了些突兀的墨痕。
她在心底自然是窃喜,轻声问道:“这幅未完之画可以留给我么?”
那阵没来由的春风给了她无限的灵感,自那日后,顾画师又入内廷两次,作画过程皆不顺利,不是被茶水泼了画绢,便是被鹦鹉叼走了画笔。
他又能如何呢?只能一笑置之。
第四次画画像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八。
可顾秋野没有来。
第4章 难得有情
六月初八,顾秋野没有来。
璧娘心有戚戚,却相信他不会失约。
居于深宫,位分低下,她很难打探一个人的消息。
别的姐妹欣赏过顾画师的美貌,荡漾个几日便也转而继续甘为寂寞宫花。
可璧娘不同,她的心中有团火在烧。
内廷消息闭塞,可一些举世皆知的家国大事,还是能够知道的,比如,数月前西夏国主点名要赵亭秀与西夏公主和亲,和亲队伍就在前几日自金陵出发了。
先前有人说过,顾画师的样貌与赵公子有五分相像呢。
难道,是帝后不舍得赵公子前去和亲,才寻了个相貌相似之人顶替么?
明明只是虚无缥缈的猜测,在她心中偏偏就膨胀成了十足的信心,事实就是如此。
一想到顾秋野不知受了何等威胁,要替人和亲,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,她那莫名的勇气便又升腾起来,再难抑制。
于是
李藏听得瞠目,终于忍不住打断她,问道:“所以你、你是偷溜出宫的那个宫嫔?”
她未曾回话,情绪倒是比先前更平静了些。
就算她未曾回话,这答案也是昭然若揭。
她便是璧娘,璧娘便是她。
冰流反倒向李藏发难,质问道:“她跟随和亲车队这么久,你竟半点没有察觉么?”
李藏颇感冤屈,“我的任务是保护赵亭秀,每日应付那些刺客就已经够累了,哪有时间留意个女人 ”
冰流无奈,只得又问璧娘,“这一路上,你跟着车队,可与顾秋野有接触吗?”
璧娘摇了摇头:“顾画师与我,不过数面之缘,我追随他出宫,却也不知同他说些什么。”
“我的天,你也知道你与他只有数面之缘啊?!”李藏哭笑不得,被这糊涂人气得直转圈,“你是何等身份,这般贸然逃出宫,不怕被诛灭九族么?”
璧娘却轻轻一笑,语带嘲讽,“我本是地方进献的女子,父母亲族早就不在了,诛九族也不过是诛我一人罢了。”
冰流又问:“可顾秋野被迫顶替赵亭秀和亲,你就算跟着又能如何阻止?”
“曾经冲动之下也有许多期许,出宫赶上车队后,我却发觉,只要能看他还平安活着,便足够了。”
璧娘松开了紧紧捏着衣摆的手,从容起身道:“我知道,顾画师应是根本未曾把我放在心上,或许他还厌恶我呢。不过能出宫这一趟,为自己的心策马奔驰一回,我很满足。二位大人想是为朝廷做事的,倘或按私逃出宫的罪名就此了结了我,我也没有怨,但楼上那人确实不是赵亭秀,你们不该杀他。”
李藏双指捏着额头发愁,这人真真是疯魔了。
冰流将李藏先行拽出了房间,就着回廊昏暗的烛光商议。
“捉了个画师顶替赵亭秀,如今又是派阴者司保护,又是派阴者司杀人,咱们顶头上司的这位顶头上司,戏可真是够多的。”
“不会是他逼顾秋野顶替。他派人保护,已经做足了样子安抚赵家,暗中杀人,才是他忍痛割爱。”
“这么说来,便是赵家了?”
“大抵是。”冰流此时头痛得紧,一时倒顾不上身上外伤,只问道,“情况复杂,你觉得当如何处置?”
“哎,这话不该问我,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,如何处置,还是该由你决断。”
他们对话见满是熟稔,分明与方才打照面时不同,不由令人思索其间深意。
李藏抱着双臂倚在窗格上,湿衣将人家的窗纸都洇湿了。
冰流白他一眼,这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混子,真不知阴者司还留着他作什么。
无论如何,反正是不能让假赵亭秀继续走下去,至于那个宫嫔么
灯光明灭中,她终是有了决断。
独自等了许久,甲等客房的门终于再次被打开。
顾秋野惊得起身,但见门前还是那黑衣双煞,另还有稍远处那个低头不语的女子。
方才打开门隙时,他便听到了些许动静,也有向外一瞥。
那女子的身影只闪过一瞬,他也只来得及看见那双满怀期许,满怀忧愁的眼睛。
自己画过的人像,他当然不会忘记。
他只当自己眼花,怎会在此处见到一位宫嫔,还是同两个亡命之徒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