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大大小小的东西清空了苏娜布编钱包，占据了大半个卧室外间。如果有人问起圣女为什么买了这么一堆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，是绝对很难解释清楚的……
苏娜的目光望着窗外，满意地摸了摸手边的小方篮。
它的造型设计很像苏娜熟悉的野餐篮，带着可以翻动的盖子，容量不小，至少苏娜往里面塞了两大盒硝石、一盒硫磺、一盒木炭之后，空余的位置可以放得下一把火铳。
没错，借着听布道的理由把小玛利亚送回修道院后，圣女阁下打算独自进山研究一下火药了。
苏娜不带玛利亚并非因为不信任这个小修女。
毕竟不同于在村子里逛街遛弯，她这次是要研究相当危险的东西。
其一是这类易燃易爆物品相当危险，她很害怕会伤到玛利亚；其二是修女不能说谎，玛利亚一旦无意中说出去，只怕三天之内两人都得上火刑架……
让这孩子少知道点，大概也算是一种保护行为吧。
至于圣女？圣女本人从不会被这种问题困扰，她可太擅长糊弄人了。
苏娜将圣典也收进篮子里。
然后，她拎着方篮站起身，没有惊扰任何人，包括台上正在慷慨陈词的牧师——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教堂。
带着潮湿气息的风吹来，苏娜将落到面颊上的发丝拨开，望了望不远处的山。
那座山是她仔细观察过后挑选出来的“试验场地”。
周遭的山坡上都布满了灌木丛和大大小小的植被，唯有那座山，只要穿过一小片灌木丛，便能到达一个满是岩石的山坳。别说只是实验，哪怕真是把山炸了，都不必担心引发山火——那山上压根儿就没有可以烧的木头嘛。
更妙的是，由于靠近那片山的土地中埋着太多岩石和砂砾，导致土壤的肥性很糟糕，村民们并没有在那座山附近开拓田地。这意味着苏娜的进山实验不会引来围观，也不必费尽心思编造借口给村民们解释，为什么圣女接连几天往荒芜的山里去……
博克斯牧师将手中的圣典一合，放到了布道台上。
“我亲爱的弟兄姊妹们，今天，在祈祷之前，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，要宣布给各位知晓。”
他的表情悲恸严肃，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令他难以启齿，于是他找了点别的事情做：将帽子摘下来，压在了圣典上。
坐在前排的村民们被吸引了注意，甚至窗边一个打瞌睡的老人也打起了精神。
博克斯牧师清了清嗓子，沉重地说：
“我很遗憾地宣布，一位曾经虔诚无比的姊妹，她为了驱逐魔鬼的诅咒而选择了听信魔鬼的诱惑，是的，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，这让我感到无比心痛。”
面对着村民们茫然惶惑的神色，博克斯牧师的表情更加痛苦：
“魔鬼正是这样的无处不在，它随时准备着向人发起攻击，然而这样的计划又怎能抵挡主神的伟大信仰呢？感谢主神赐予我慧眼，我已经识破了魔鬼的诡计，并让这位姊妹认清了自己的错误——来！让我们一同倾听这位姊妹的悔过！”
村民们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，随着博克斯牧师的手的方向望过去。
究竟是谁，竟然犯下了如此大错，以至于要在神圣的布道会上当众忏悔？
在众人的视线中，一个穿着棕色长裙的女人缓缓站起身来。她的脸色苍白，神情憔悴不堪，却丝毫不亚于一记响雷劈进了教堂——
她是博克斯牧师的妻子！
在塞勒村，这位谦和、低调、美丽的妇人从来都拥有着很好的口碑，因她的虔诚忠实，也因她的乐善好施。
甚至在某些情况下，她比博克斯牧师受欢迎得多。
这样的博克斯太太，竟会被魔鬼的力量蛊惑？
若在从前，村民们很可能会无条件地相信牧师先生的指证，毕竟博克斯牧师是当之无愧的、主神的忠实仆从，他的话向来很有说服力。
但此刻，村民们并未一窝蜂地开口斥责，而是盯着博克斯太太，想看看她能给出什么说法。
博克斯太太低着头，慢慢走到了教堂最前面。
她的丈夫严厉地质问她：“姊妹，你认罪吗？”
博克斯太太感到了一阵晕眩，庞大的羞耻与无措像巨海将她吞没。
她并不惧怕人群，至少从前是不怕的。
她曾经是当届神学院毕业生的首席，曾在上千人的注视下精彩绝伦地完成了毕业演讲，曾在教皇面前毫不胆怯地主持布道会——曾经的她不知道什么是畏缩，但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？
是十年前、又或者更久？
那个曾经明朗、自信、光芒万丈的女孩，究竟在什么时候开始，变得小心、怯懦、畏首畏尾了？
她不敢回想，记忆里的锋芒会刺痛她如今软弱的灵魂。
尽管那早已消失的光芒，是来自曾经的她自己。
她听到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问：桃乐丝，你怎么变成了这样？
她又听到丈夫隐含不耐烦的追问声：“姊妹，你是否认罪，并诚恳地为自己的罪过忏悔？”
一切幻象与回忆在瞬间消散。
她闭了闭眼睛，逃开村民们注视着她的视线，轻声说：
“是的，我认罪。”
苏娜提着雪白的长袍边缘，站在灌木丛边，面对着石头滩，喘了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