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,绝对不能当着布利妮女士的面。
她不想、也不能刺激到病程尚未明晰的患者。
如果布利妮女士的状态不足以让她安全地进行社会活动,那么,哪怕她是能设计出卢浮宫的天才建筑师,苏娜也绝对不允许她继续为塞勒村工作。
大不了由苏娜自己掏钱,去镇子上、或者拜托唐尼兹先生再去请一位建筑师来……
无论如何,患者的生命应当列入最高保护范畴。
——这是来自医学生的坚持。
就在纱弥神甫和唐尼兹先生的协议即将顺利达成时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遥远地传了过来。
没过多久,一匹棕色的马就呼哧地喘着白汽,停在几人身边。
骑着马的中年男人几乎从马背上直接跳了下来。
他的帽子歪到了肩膀,但他并没有理会它,而是急切地跑到布利妮身边,上下打量着布利妮的脸色,小心地放轻声音:
“布利妮,你现在感觉怎么样?还好吗?”
布利妮女士原本垂着头,却在听到男人的声音后抬起头来,眼睛里有些驳杂的神采:“我很好,哥哥。”
男人用力地喘了一口气,平复了呼吸。
他对着布利妮安抚地微笑,帮她把散落的头发顺到脑后。
然后,他转过身,神色中有些压抑的怒意:“首领,我应该告诉过您——我妹妹不能离开我太远!您派我进山送货,却悄悄地把布利妮带走,您怎么能这样做!”
苏娜眉心一跳。
她认出了这位与布利妮长相极为相似的中年男人:正是那个售卖给她毛皮和硝石的猎人摊主!
果然,是孪生兄妹啊……
是哥哥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妹妹?
唐尼兹先生摇了摇手:“别激动,布莱克。你妹妹只是笨了一些,但我相信她一定能很好地完成这份工作,毕竟她非常擅长建造房子、城堡和高大的城墙,不是吗?”
苏娜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:等等,这不是笨!
这是自闭症的外显症状啊!
她快速地在心中分析起了几人的微表情和神态变化。
很显然,布莱克先生和唐尼兹先生的认知走了两个极端——
布莱克先生认为,布利妮女士不能离开他的照顾,认为妹妹必须像一朵脆弱易折的花朵一样,被兄长精心地呵护在温室里。
唐尼兹先生则认为,布利妮精于算数又很擅长建筑,所以完全可以像个可靠的成年人一般,大胆地走上自己的工作岗位,接受来自生活的阴晴雨雪。
至于究竟谁对谁错……
苏娜在心中苦恼地扯头发。
两个人都不对啊!
罹患心理疾病的患者精神状态都十分复杂,不能简单地以几个标签概括布利妮女士的情况。
她既需要充分的信任关系,又需要足够的人格认知;她的精神世界会比常人脆弱易碎千百倍;她会同样渴求足够的社会认同,哪怕她的灵魂正在恐惧外界的一切。
所以,两个极端都不可取——
如果布莱克先生始终像养花那样,将布利妮女士悉心保护在温室里,或许会逐渐磨灭布利妮的自我认知,失去社会认同感;
而若是像唐尼兹先生那样直接放养,由于缺乏情感支持与信任关系,一旦布利妮女士因为外界刺激而出现精神崩溃,她将直接被推进毁灭的深渊!
苏娜垂下视线,大脑飞速运转:她想为布利妮女士寻求一个折中的办法。
而在她对面,布莱克先生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:
“我妹妹不笨!她非常聪明,她是全帝国最聪明的女孩!但是首领,你绝对不能将她推到人群里,为了赚几枚金币而任由人们伤害她!”
面对手下怒气难抑的指责,唐尼兹先生并没有生气。
他只是扬起了眉毛:
“布莱克,你愿不愿意听听布利妮女士的说法?”
唐尼兹先生说着抬起了手,指了指布莱克的身后。
布莱克觉得自己的手腕一沉。
他低下头,看到身后的布利妮伸出手,扯住了自己的袖口。
她轻声说:“是我自己的选择……我要来塞勒村设计城墙,哥哥。”
布莱克顿了一下,慢慢转过身。
“你……你真的清楚你在说什么吗,布利妮?”
布莱克在面对妹妹的时候收起了所有负面情绪,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,生怕惊吓到她:“你要面对很多很多人,他们会和你说话,会拍打你的肩膀和手掌,甚至会和你争吵……”
那些从童年开始的,源于他人的、不详的回忆,始终是笼罩在兄妹两人心头的阴霾。
“我知道,哥哥。”布利妮认真地说:“我知道,但我想要试试。”
布莱克难以置信地摇头:
“可是……布利妮!”
“我不能永远被哥哥保护在身后。”
布莱克先生愣住了。
他的神色有些茫然,然后变得受伤。
布莱克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,他的妹妹虽然理解不了世界的恶意,却比任何人都容易受伤。
她不会诉说,只会躲起来哭泣,哭到昏迷在某个昏暗的角落。
所以,布莱克始终以保护的姿态站在妹妹面前,仿佛全世界都是敌人,连吹过的风都恨不得帮妹妹挡住。因为他牢牢地记得,他的妹妹是个脆弱的小女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