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他的经历,根本无法判定。
小道士将目光转向孟瑾:“你呢,你要说什么?”
少年眨着眼笑,紧接着孟瑾周围的声音一空,只有无边寂静,听觉被剥夺,他只剩可视的眼睛。
宋岸朝他张口,指指耳朵,他被剥夺的也是听觉。
周双微微蹙眉,因为不知道他们在哪个方向,只歪了下头,像在疑惑发生什么了?
孟瑾将手放在耳后,开口道:“我有话要说。”
小道士眨眨眼示意他在听。
孟瑾视线定在他身上,问他:“你有没有被人救过?”
小道士脸上的笑停下。
孟瑾说:“我被人救过,两次。”
“九岁时我误入巫山月,遇到一个女孩,她带我逃出来自己却被抓,我向她承诺我会找到她,不惜一切代价。”
“半个月前我在外被暗算,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舍身相助,他死了,我活着,他想做的事,我来做,他想保护的人,我来保护。”
他目视小道士:“这些够不够?”
说完放在耳后的手又快又狠地划了道,没有任何事发生,阵法没激活。没了触感,他不确定是没划出血还是没摸准位置,第二道划痕只到一半,他突然听到小道士的声音。
“我被救过。”
“她救了我很多次。”
这话不仅孟瑾听到,宋岸和周双也听到。
也在同时,眼前的黑暗犹如被大风吹散的黑雾,视野里出现沐浴着微光的小道士,他的神情仿佛褪去彩色染料的画卷,天真、好奇、活泼、多动,这些少年人身上的特性一点点消失,只剩最原始的黑白卷。
淡漠的,没有情绪的。
黑色道袍随意敞开,雪白里服染上橘色暖光,却显得少年的神情越发冷淡,仿佛一抹就没的灰尘。
他是个天生没有感情的怪物。
他爹是个酒鬼赌鬼,每次输钱或喝得酩酊大醉都会动手打人,他有三个儿子,却只会打他,因为他怎么打都不哭,输钱是因为他是怪物。
每到这时,她就会哭着扑过来将他抱在怀里,男人更怒,下手也更重。
两个人总是遍体鳞伤。
一次他的腿被打断了,倒在地上爬不起来,女人回来看到,抱住他颤着手一遍又一遍安抚:“阿宝,不害怕,不会再痛了。”
他很痛,但他不害怕。
他不知道害怕是什么。
女人带着他跑了,在外给人做针线活,每次看细密的针线看得头昏眼花就抬头看看他,再朝他笑一笑,说阿宝将来长大必定是个俊俏儿郎。
他坐在门口望着远处笑闹的小孩,闻言只是看她,很冷淡的一眼,她的神情就会变得很哀伤。
身后是大笑的孩童声,他突然咧开嘴露出个僵硬的笑,却让女人捂着嘴哭出来。
他们住得久了就有人来拜访,是一起做针线的妇人,有次聊到修仙的事,随口的一句“修仙能让人百病全消”让她记了很久。
所以那些修士提出要给他测修行资质时,她高兴得将家里最好的米面拿出来招待人,他们说他资质很好,是修行的好苗子,要将他带回家族助他修行。
她是个普通妇人,不知道修行的事,只问他有没有住处,能不能吃好,会不会受到欺负,能不能回家,家里的枕头可不可以带过去,还有,他会不会变好。
她只希望他能正常,希望他能笑能哭,希望他开心快乐。
那修士被问烦了要直接带着他走,女人又后悔了,她怕她不在,有人欺负他也没人关心,拉着修士不让走。
修士不再伪装,抬手将女人打飞,她又爬着过来。
她一遍遍喊,阿宝,阿宝,阿宝……
声音哀婉泣血。
最后女人被打得说不出话,躺在一滩血水里睁着半只眼看他,眼里含着泪,似乎也在喊,阿宝。
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院门口,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地看着。
那修士将人打死后牵着小孩往外走,低头看着不哭不闹的他嗤笑一声:“怪人。”
他们跨过台阶,走过门前坑洼湿润的石板路,这阵子时常下雨,石板路间隙里爬满绿色的青苔,两个大笑的小孩追逐着从他们跟前跑过,溅起一串水珠。
他微微顿住,回头看了眼。
躺在血泊里的女人望着他,泣血的双眼无法瞑目。
小孩嘴角慢慢扯开僵硬的弧度。
五识诞生。
有了五识后,他经常觉得他应该想要什么,也找了很多年,他杀了很多人,看过很多相互厮杀,生离死别,牺牲保护,却没有一个能让他体会。
她为什么要救他?
一次又一次。
五识能剥夺人的五官,与此同时,能同步感受被剥夺者的情绪和感情,人临死前大多数是恐惧、抗拒、恨意、不甘、茫然,他感受着这些不曾有过的情绪,照着镜子也能哭能笑,似乎是个正常人。
从前他缺了一块,他不知道。
后来他知道了,却找不到。
他被人救过。
很多次。
小道士面容淡漠,眼角却流下血泪,他按着胸膛低声说:“啊,是这样啊,原来是这样啊!”
原来她死前那样看他,是这样的啊!
你是我拼尽性命也要保护的人,虽死无悔。